作者：董华
乡下的野外 ，哪会儿想来哪会儿心肠热乎。
那时的墟落 孩子，吃不饱，衣服单薄，肚子里填的经常是清汤清水的菜叶粥。穿补丁衣，穿露脚趾鞋。补丁衣双方 袖口结了嗄巴儿，鼻涕抹过的痕迹发亮光，露脚趾鞋像鲇鱼大张着嘴。脖子瘦得“蹦筋”，而黑得像“车轴”。可即便这样，最有想象力的现在的人们，也想象不出当初他们何等快乐。在宽大天地间，他们如小虫子一样平常 无忧无虑。
插图：郭红松
大片野外 ，是无须花钱买门票的大型“游乐场”，随处都是自然 的游乐“设施”。没有水泥地，不怕摔倒；没有铁柱、铁架，不怕撞伤；可以由性儿奔跑、追逐，骑一根梢条当大马，差异季节，差异情形 ，随意“发现”种种“游戏”。游戏规则，可因自然条件的差异而变换。
春天，孩子的心痒得难受，四处逛荡，寻找玩玩乐乐的契机。炎天 ，深挚 的绿铺天盖地，好玩的地儿玩不外来。三伏以后，秋的气象越来越富贵，好吃的好弄的不请自来。冬天冷也捆不住贪玩的手脚，受诱惑的派遣，款款心花随处开。
一年四序 ，大自然提供了游戏园地。大高坡暄土地，光脚丫演抬花轿、甩龙尾儿、摔跤、开土仗、撵兔子，学驴叫马叫牛叫巨细羊叫，向天空吼；树荫底下“猜头家”，分出了先后，玩剋瓦、弹玻璃球、摔洋人儿、拍三角、斗草；土道上，滚铁环、抽汉奸、编柳帽、吹柳哨，举行 打弹弓演习；小河中，摸鱼摸虾，捞苲草，打片儿溜，追灯油香油、黑妻子 儿，捧蛤蟆骨朵儿；大秋有了柴草垛，玩藏闷儿哥、登草垛；大青杨的叶落下以后，玩赛老根儿和撞拐。在昆虫鸟兽活跃季节，少不了的是打长虫、掏鸟窝、粘唧鸟、粘蚂螂、捉刀螂、逮蝈蝈和大驴驹，拿柳条串蚂蚱。
特殊 要说的，尚有 几样。热天的雨停了以后，打谷场土壤 地一片湿滑，孩子就去那里滑泥。光着脚，呱唧呱唧跑入场院，选在了正中位置，即开练。紧跑两步，愣住 脚，在惯性驱动下往前出溜，“嗞溜溜”滑出好远，像溜冰、滑雪一样愉快 酣畅。脚丫巴里挤着泥汤。这项娱乐大人不太兴奋，由于 滑过了泥，场院就不整齐 了，净是脚趾头杵的道道泥沟，干了硬邦邦的铲脚。逗疥蛤蟆不碍大人的事。在场院一角用竹批儿或瓦片剜一土坑，用木棍把一只疥蛤蟆拨进坑里，看它怎样爬。土坑不外半尺多深，由于 是直上直下的“竖井”，蛤蟆无论怎样用功就是爬不上去。它东挪挪，西转转，急得撒尿却没有措施，特殊 可乐。春节前后，那里 都有积雪，雪地上常有散养的猪拉的猪屎。孩们兜里有炮仗，就想出“嘎主意”。见行人将要走过，就在猪屎上插上炮仗，掐算时间点燃了炮，崩起来的猪屎、雪面儿会溅人身上。男子 还好说，若是溅在准备走亲戚的大女人小媳妇新衣上，就肇事了。她们被吓一跳，还没顾发现衣服上的脏迹，孩子已经哈哈乐着逃走了。“谁家的孩子这么坏？”那通斥责甩在了死后 。
孩子在野外顽皮 ，也有受危险 时间 。头一宗，就是蒺藜扎脚。那蒺藜像个什么？它整个是一荞麦型，但比荞麦粒大的三角体，上边的木质刺虽然不是许多，但无论怎么搁，总有一面朝上，总有刺儿戳着。路边，野地，哪处都有，爱光脚男孩总会遇上。木质刺虽然不长，但由于 有药性，扎了脚生疼生疼，男孩就吸溜一口吻 ，屏住呼吸坐地，把蒺藜拔出脚。酸枣树爱住马蜂窝，捅马蜂窝。虽然有柳帽伪装，但马蜂数目 不会少，招惹了马蜂，一定受到抨击。如军团一样的马蜂群不离头部左右，给狼狈而逃 的孩儿狠狠一嘟子。挨了蜇，脑门很快鼓一个包，酿成了“大哞牛”——不信哪个小孩没挨过马蜂蜇。多种树上有蟪子，数核桃树蟪子毒性大。挨了蟪，那块皮肤发凉，起鸡皮疙瘩，一片起疹子似的红点发的痛痒能像电流，传至胳肢窝或大腿根，隔很长时间，蹭了伤处还会隐约 作痛。
自然界与大人教授，教给了孩子疗伤措施。好比，挨了蟪子蜇，就用鞋底将蟪子碾烂，用那绿汁儿抹上，伤口就镌汰 酥酥地痛了。使用镰刀不小心划了口儿，不必恐惧 ，掏出小鸡鸡朝血口子尿尿。急射之下，冲了一冲，再随地抓一把黄土敷上。摁一会儿，就止血了。不知啥叫熏染、发炎（那时的土地没有污染，土地清洁 ）。陆地有什么，河里有什么，孩子蹚水，腿腕常被蚂蟥叮上。这虫子太厌恶 ，吸附能力太强，它叮了以后，脑壳 深陷肉里，你就是把它身体扯断，它的头还在肉里边。孩子懂，不揪，用凉水掴；掴一掴，蚂蟥就突噜了。
野外 上，山好，水好，村边有小河的更好。而那时墟落 ，泉水有多清亮 ？老辈冠名叫“甘池”的多极了，水质怎样 ，不用细说。随处是玉泉山嘛！下过了连日雨，小河涨水，裸露的岩层湿漉漉的滴水。把嘴挨上岩层，直接着吸——那叫“控山水”。放羊的孩子把羊领到水潭，在羊饮水的时间 ，就挨着羊蹄，蹲着捧起水，咕哒咕哒地来上一气，别提多过瘾。有河，自然要学游泳，而小孩光会“打扑腾儿”。手乱抓乱挠，抬起俩脚丫拍吊水面，击浪花。有的将长裤腿用榆梢扎紧，抻开裤口朝下一掼，充上了空气，成饱饱的了。着了水的布丝不容易跑气，就扎上口，就成一艘游艇了。头仰在卡巴上，其乐无比。
不贪吃的小孩，不像小孩；不会识别五谷杂粮和人能吃的树叶树花的小孩，不是农村长大的小孩。
野外 岂止是一大型游乐场呢，它更像是一个时势 坦荡 ，可黏手而来的大型“超市”。在那样的一个超市，无照价付款一说。摘桑葚、摘青杏儿、摘巧瓜儿、摘欧洛儿、摘羊叶角、嘬小鸡喝酒；啃甜棒儿、吃酸枣、吃青核桃仁、吃冈儿挑和野葡萄；钩烘柿、钩黑枣、钩皮豆、征采 黑裙儿和红女人秧……样样物事，都发生在应季。不怕吃着“中毒”。
最是偷吃瓜果梨桃和一些庄稼作物使人怕羞。瓜园看得紧，小孩就与看园老汉演“孙庞斗智”。另支小分队入了地，扽着瓜秧就往回跑，拖回的瓜有时是生瓜，里边照旧白瓤呢。长大以后才明确 尊长人为何说“瓜熟蒂落”、“强扭的瓜不甜”。有时得手抱回几个好瓜，很是喜悦，个个往饱了吃。撑得弯不下腰，就找个斜坡，头朝下，控一控肚儿。“偷瓜偷枣不算贼，逮着挨一顿王八捶”，孩子有这句话壮胆。麦子过了乳熟期，进入蜡熟期，是很好吃的。揪一兜麦穗，一穗穗在手心揉搓，将麦粒挤出来，吹走了麦鱼儿，一手心的净粒，像一个个小胖猪儿。上口嚼，黏黏的香。玉米粒刚定珠儿，那味道是甜的，孩子就掰下玉米棒儿“吹横笛儿”，嘴角流玉米珠的白浆儿。芝麻干了角儿，上部敞开，四棱型芝麻角儿像朝天喇叭花，孩子就哈下腰，手把着“花嘴”往嘴里吸芝麻。白薯还没到刨的时节，但埂上裂了口，批注 结白薯了。用手抠开裂痕 ，把薯块掏出来。你找棍儿，他找草，找最容易引燃的工具，另挖个坑儿，放上柴草，搁上薯块，架火烧。火燃尽，再蒙上几把土，等着焖熟。耐心期待的时间 ，野外 散发烤白薯的甜香。几个玩伴黑着嘴回家。
若是孩子只顾贪玩，只顾顽皮 ，掉臂家，那是差池的。孩子也没那么做。不管有没有大人指使，他们念家的心很重。他们知道怎样为家庭着力。捋榆钱、捋榆叶、捋槐花、捋白薯叶；旱地找黑芽菜，大田找黑疸；捡麦穗，捡谷穗，拾豆子，拾花生，拾白薯，供应家庭“生涯 物资”。在贫穷年月 ，饭桌上“丰盈”有着孩子的一份收获 。而且，他们老早老早就胜城里孩子一筹，能够识别谷子和“莠草”，这两莳植 物在幼苗期极易混淆。
野外 是墟落 孩子开蒙的大课堂，每个孩子都享受到了大自然的温情教育。寒暑假不必上向导 课、才艺班，大量时间置身野外，在“漫长”的假期，有自行热闹的空间，而且节目很富厚。长大成人，脑子里蕴藏的影象，险些都和野外 、溪流细密 相关。
《灼烁日报》（2019年05月31日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