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的人鱼自得洋洋告诉我，我同床共枕三年的良人是个冒牌货。
我真正的良人，早在湖底和她成双入对。
想要赎回他，就得亲手剖开枕边人的心脏，投进湖里。
1
深夜，我躺在床上，听着江景淮平缓纪律的呼吸，惊出一身冷汗。
由于 我简直发现了差池。
三年前，媒妁 上门，说隔邻的举人江景淮是个念书人，秉性纯良，言语木讷。
我亲自拎着一篮鸡蛋，嫁给他为妻。
新婚夜，江景淮掀了我的盖头。
他生得品貌特殊，挺鼻薄唇，让我想起江南水乡薄薄的水雾。
莹莹烛火下，只淡看我一眼，便叫我面红耳赤。
然而他靠近之时，我借着灯火，瞧清他秀丽双眸之下杀伐凌厉的眼神，吓得手一抖，差点叫作声。
似乎他不是来娶我，而是要杀我，跟媒妁 说的南辕北辙。
然而我生来就被教成循分守己的妇人，再畏惧，也要践行为妻之道。
「妾……服侍良人睡眠 。」
当晚，我颤着双手解了他的外衣。
我是十里八乡着名的尤物 ，身段软，声音更软，不知被几多男子 觊觎，我明确 怎样 讨他欢心。
江景淮当晚攥着我的手腕提进红帐。
约莫我是因穷嫁给他，江景淮对我不大惋惜 ，第二日我连下地腿都是颤着的。
我从来没见过比江景淮更冷心冷肠的男子 。
说他不近女色吧，那些隐秘之事上他却能要我的命；若说他沦落 其中，也不尽然。
我看不懂他。
显着 生得副谪仙容貌，却似恶鬼修罗，叫我又敬又怕。
幸亏，过了大婚，他三天两头外出，留我空房独守。
徐徐地，村里传出闲话，「江家的媳妇不检核，总跟外面的男子 眼去眉来 。」
我早已做好挨罚的准备。
江景淮归来那天，门口的婶子扑面 讥嘲，他不做反映。
当晚我就被他勾入帐中，哭得梨花带雨。
我知道他为的什么，可是他一言不发，明确 就是醋了。
我哭累了，抱住他的手臂，红着脸讨饶 ：「妾不敢看他人……良人饶命……」
江景淮置若罔闻，挑起我下巴不容拒绝地吻住，拉我沉入深渊。
那晚，我破天荒梦见自己去后院湖边浣衣，漆黑无比的湖面突然泛起波涛。
一肤若白瓷的貌玉人 子自绿莹莹的湖中浮出，对着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牙，
「你良人是假的……」
我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岸边。
她身体徐徐拔高，露出蓝盈盈鳞片遍布的鱼尾，明确 就是古书里纪录的人鱼容貌 。
人鱼眼神狡黠诡秘，启齿 发出低低的吟唱：「真正的江景淮在湖底……在等你回家……回家……」
她宛如水蛇，吐着信子：「他专吃人心……欲知破解之法，便来后院的湖底寻我。」
说完，她狞笑起来，一把将我推入幽深的湖水。
酷寒蓦地 浸入我的骨髓，我忙乱地挣扎起来，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全身 大汗淋漓，似乎浸过一盆冷水。
我没有遗忘 梦乡 最后，一张苍白的面目 在湖底仰着头，无助地望着我。
直觉告诉我，那人才是江景淮。
我躺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
突然从腰后搭上一只手，炙热滚烫。
「怎么了？」江景淮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哑，和被吵醒的不悦。
他的手贴着后背，逐步 上滑，摸上我的后颈。
那日与屠户闲谈，晓得此处是人的死穴，不堪一击。
不知为何，现在我怕得很，他的亲吻，像极了亲吻府穴中的猎物。
我没有语言 ，闭上眼，将我和江景淮所有的过往回忆了一遍。
他是念书人，无数个深夜，我却摸到他后背麋集 伤口，窄腰往下的位置，有一道又长又隐秘的疤痕。
他周身都不盘算我的触碰，唯独谁人 地方，他不许。
我信仰 神明，某日江景淮归家，站在神像前看了许久，不咸不淡地说：「这工具，扔了吧。」
午后我搬着神像往外走时，神像背后列出一道细痕，方一落地，便四分五裂，化作灰粉。
之后，江景淮病了数日，整日卧病在床，韬光养晦 ，全靠我一勺勺汤药养好。
隔邻婶子喜欢聊鬼神之说，提及那尊碎裂的神像，婶子神情讳莫如深：
「妹子，你家中有邪神作祟，照旧神明压不住的大邪祟，请神婆来看看吧。」
当晚，我将心中所想见告江景淮，为求得他赞成 ，自动 了些，吃了好些苦头。
江景淮眼光 温顺 地望着我，问了神婆的住处。
越日，神婆突发顽疾离世，事情就此弃捐。
隔日，我就听闻一桩典故。
一百年前，周围 的镇子发生一桩大案，一俊玉人 子入赘田主家，不堪岳丈羞辱，一夕之间，杀妻灭门，自焚于家门前。
听说 怨气化魂者，戾气深重，无法超度。
原来许久以来，我早已觉察异样，只待一件事或一小我私人 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身边的邪祟，十有八九是江景淮。
于是暂且弃捐了杂乱的念头，准备越日去后院转一转。
2
江景淮一直 醒得很早。
这一日我穿好衣裳，准备溜去后院，却迎面遇见 进屋的江景淮。
吓了一跳，腿软撞到了小凳。
「我……我去后院剜些菜来。」
江景淮扫了我一眼，扶正小凳，放我坐在小凳上，「我去。」
我定定神，实验性地和他探讨 ：「那……我去隔邻婶子家串门。」
江景淮悄悄 盯着我，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时，却允许了。
我仓皇而逃，生怕晚一步被他就地斩杀。
隔邻婶子见我来了，特殊 热情，拉我坐下谈天 。
我神色 苍白，许久未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赞许 两句，谁知婶子突然提及 江景淮的往事 。
「他走了两年，脱离 的时间 ，是白面书生，回来时，便成了现在 这幅样子。有时间 连我都怕得很……」
我的心徐徐沉入谷底，看来那梦乡 并非虚妄，我所嫁非人，江景淮把我原本的良人给害了。
只怕是真正的江景淮从未脱离 过镇子，而是临行前被人推入湖中，后院的湖，我非去不行。
是夜，电闪雷鸣，我蓦然 惊醒，发现身旁已不见江景淮其人。
窗外树影婆娑，狂风咆哮，我穿上衣服，悄悄出了门。
此时天上最先 下豆大的雨点儿，我踩着淤泥来到后院。
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一低头，望见 让我肝胆俱裂的一幕。、
隔邻婶子睁眼朝天，神色 苍白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断了气。
细看，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率 酿成白骨，盯着我背后，喉咙中隐约 挤出「江……江……」。
我咬住手背，阻止即将出口的尖叫。
江景淮就在周围 。
我被发现了！
霹雳 ，一声巨雷。
大雨瓢泼。
我抖若筛糠，进一步，是梦中真假未知的人鱼；退一步，是卧房。
似乎别无选择。
「为什么不走了？」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温凉酷寒的男声，熟悉又冷漠。
我僵住身子，转过头，对上弯腰伏在我脸侧，状如修罗的江景淮。
一道闪电蓦地 划亮夜空，他的脸很白，唇色很淡，笑容温顺 ，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想跑，却两脚发软。
江景淮的虎口徐徐移上我的脖子，语气阴冷：「你是谁？」
我嘴唇和牙齿直哆嗦，「你……你的妻……」
江景淮徐徐勾唇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却似乎望见 了十八层地狱和命的止境 。
「可你和江稚鱼做了一样的事……」
霹雳 ，闪电陪同着雷鸣，蓦地 划破漫漫长夜。
我卸了实力 ，大脑一片空缺 。
我没记错，百年前那桩灭门案的的妻子，就叫江稚鱼。
3
我逐步 地攥住江景淮的袍子，心如擂鼓，「江稚鱼是谁……我不知道。」
但江景淮十有八九就是杀妻灭门的凶手。
面临 他，逃跑绝无胜算。
我强迫自己忽略脚下的森森白骨，双手僵硬地穿过江景淮的肩膀，在脖子后方交叠，
「能不能抱阿茵回去，阿茵畏惧……」
江景淮弯着腰没动。
为了取得他的信托 ，我险些趴在江景淮的身上。
颈侧贴上他酷寒的唇，若是 江景淮愿意，可以随时咬破我的血管，要我的命。
「今日，你见过她。」江景淮语气平缓，却不掩杀机，「求神也是她提的，你在嫌疑 什么？」
江景淮口中的她，无疑就是已成白骨的隔邻婶子。
我忍住战栗，牙齿打颤，「阿茵对良人之心，可诏日月。」
江景淮徐徐地，徐徐地，笑了。
降低的嗓音在我耳畔如催命的丧钟。
他没有信。
反倒以为 我愚蠢。
我掉臂大雨冲刷，狼狈地祈求，「良人……别杀我，我……我怀了你的骨血……」
还没说完，就被他倏然掐住纤弱的脖颈，拉远，被迫与他对视。
「几个月了？」江景淮不笑了，甚至神色 有些阴森 。
「三个……」我呼吸急促，忙乱地攥着江景淮的手腕，「三个月前那一次……」
江景淮用拇指，徐徐掠过我的唇瓣，神色阴晦 ：「为何不早说？」
我已经无法分辨他的话有几分柔情，带着哭腔，「我想给你个惊喜。」
以我的认知，我想不出其他能阻止江景淮杀我的方式……
「良人……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江景淮盯着我，手掌逐步 地笼罩在我的小腹上，似乎在丈量巨细。
我主要 到极点，生怕被他瞧出眉目，扶着他肩膀一动不敢动。
他终是撒开我的脖子，抄起后背将我拦腰抱起，转身走天黑 色。
我捡了一条命回来，躲在江景淮怀中瑟瑟发抖。
现在，我不敢有任何忤逆 或者惹他不快的心思，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回忆看过的话本：
妖邪喜欢女子腹中的骨血，食之可益寿延年。
江景淮专注于叫我有孕，岂非 真如话本所说，等养肥了再杀？
阴晦 的烛火一寸寸将我们照亮，在暖黄灯光的映衬下，江景淮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份人气，眉目如画，芝兰玉树。
然而这并不能宽慰 我忙乱的心田 。
他就是一尊披着人皮的恶鬼！
江景淮将我放在梳妆台前，拿起棉布为我cha头。
镜中我小脸儿苍白，里衣湿哒哒贴在身上，勾出消瘦 窈窕的曲线。
他的大手覆在我肩头，随时都能掐碎我的颈骨。
擦干发丝，江景淮缄口不提在后院发生的事，「这几日，你老着实 家待着。」
他再也不装了，当着我的面施展鬼术烘干衣料。
我忙不迭颔首，脑子在疯狂转动，倘若被江景淮知道我骗他，难逃一死。
我这边战战兢兢，江景淮反倒并不着急拆穿我，待衣服恢复干爽后，抱上床榻。
这一次，我体现得灵巧至极，缩在江景淮怀抱里。
做梦都没想到，我有一日，会跟一邪祟同床共枕。
热腾腾的身子贴上来，将我拢在怀中。
「睡吧，明日我请医生来。」
我蜷缩在他怀中，毫无睡意，死后 也没有传来江景淮熟悉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是一直没睡，不敢转头，也不敢闭眼，盯着灰白的墙，回忆起曾祖母给我讲过的传说。
冤死者化鬼。
其中有天大冤屈者，会化作红厉鬼，可使用 天地自然，祸乱苍生。
江景淮即是这种。
「良人可为孩子起名字了？」
窗外的风声紧俏，室内，却静得出奇。
「朝暮。」江景淮过了良久 ，逐步 拨开我额角的湿发，靠上来，「吾与卿，朝朝暮暮。」
那一刻，我在想，邪祟真的有心吗？
我累极了，眼皮沉沉闭上，人鱼再次入梦。
她没有上次的悠闲，而是面色狰狞：「为何不来找我！快点！」
一声凄厉的咆哮，我突然惊醒，窗外的月色掩在乌云之下，阴晦 不见五指。
我徐徐摸着身边的冷塌，江景淮又不见了。
明日江景淮会请医生过来，我的死期到了，不如，再搏一把。
4
黑夜，我跌跌撞撞在泥泞中奔逃，跨过地上的白骨，跪倒在漆黑的湖边。
湖水宛若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黑洞洞的。
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我不敢大叫，哆嗦着将手深入酷寒砭骨的湖水中。
借着雾蒙蒙的月光，我望见 湖面上泛起了涟漪，少顷如滚开的滚水，越翻越涌。
我被定住了身子，眼睁睁看着一张森白的脸徐徐从湖面深处向我靠近。
很快我意识到，那是一具遗体 。
那才是真正的江景淮！
我压住即将出口的尖叫，只见他眼珠一转，露出一抹笑。
他不如江景淮萧洒 ，眉目间能隐约窥适当 年的书生气。
「夫人……」他吐出一个水泡，含混地唤着我。
我抖若筛糠，手怎么都拔不出来，指尖触及到湿滑黏腻的皮肤，毫无弹性，像腐烂的豆腐渣。
他最终浮出水面，背后，露出了人鱼的脸。
我跌坐在地，徐徐后挪，人鱼修长的手揽住「江景淮」的腰，一笑，露出一口尖细的牙：
「你终于来了。」
「江景淮」直勾勾地看着我，伸脱手。
被我慌忙躲开。
「夫人……」
人鱼的瞳孔再次酿成两条竖线，「快点过来。」
我摇摇头，只以为 他们都不是好人。
「江景淮」语气轻缓，唯吓唬 到我：「他将我推入湖中，扒下我的皮囊取而代之，只有你能救我。」
人鱼从旁推波助澜：「你仔细想想，江景淮的背后，是不是有个疤？」
她怎么知道？
「那即是他缝人皮的地方。」人鱼亲昵地缠在「江景淮」身上，蹭了蹭，「把我的匕首拿去。」
我手中凭空浮现一柄刻着野菊纹路的匕首，酷寒无比。
「插入他的胸口，剜出心脏，你的良人便能活了……」
他们说完，看向周围 ，「今夜鬼门开，我们的屏障不知能拦他多久，你快些回去。」
我闭了闭眼，语气哆嗦：「我……插禁绝……」
连鸡都没杀过，我做不到一击即中。
人鱼眼光 中盛满了贪心 ，「那就取心头血，插进去，搅一搅。」
男子 神色 大变：「他们来了！快回去。」
说完带着人鱼一起沉入幽深的湖底。
周围 恢复清静 ，若是 不是手中的匕首，我甚至不能信托 适才发生的竟是真的。
5
月亮雾蒙蒙的，乌云环月，透不出一丝光线。
我怀抱着匕首往回走。
少顷，外面的小院传来敲门声，在悄然 无人的深夜传出很远。
我依稀记起此时现在，正是鬼节，百鬼夜行。
江景淮到底去了那里 ？
我不愿意再回到小卧，中途躲进小厨房，窝在草垛后面。
都说厨房火气旺，能辟邪。
门外的撞门上突然停了。
随之而来，是吱呀的推门声。
门开了……
我捂着嘴，暗自祈祷它们不要发现我。
「阿茵……」粗嘎的嗓音如恶鬼，在院子里回荡，间歇陪同着拖沓的脚步声。
我大气不敢喘，握紧袖子中的匕首。
没多久，厨房的小门被人推开。
女鬼粗嘎地笑声传来，她迈进来，僵硬地转过头，唇角露出诡异的笑：「我找到你了。」
我软倒在地，神色 煞白。
是隔邻的婶子，为何……会酿成厉鬼……
一介凡人，在面临 鬼魅之时，只剩无力和恐惧 。
我不懂自己为何倒霉至此，陷入云云 恐怖 之田地 。
婶子发出一声尖啸，狰狞朝我扑来，我举起手中的匕首，准备拼死一搏。
她尖锐的指甲近在咫尺，马上就要插入我的眼睛。
突然，一只玉白色修长的手自她胸口穿透，暗黑血迹在手的外貌自动化为一缕血丝，被逐步 吸收。
尸身倾倒，江景淮着月白色华服，立于黑漆黑 ，周身泛着莹白的光。
白绦玉带，冰肌玉骨。
若是 忽略他指尖渗人的血迹，和脚下的尸首，与神明无异。
今夜的他与昔日 不太一样，神色清凉 ，眼神冷淡 。
可我顾不得其他，忙乱地扑已往抱住，「良人，救命。」
脏兮兮的手和脸在江景淮皎洁 的衣裳上弄出了斑驳的污渍。
江景淮没有推开我，只淡淡对着门外道：「时间 到了，恣意 享用吧。」
话落，最后一丝月光消逝 在大地上。
我僵住了身子，突然意识到，我的良人，可能……不是厉鬼，而是百鬼之上，掌控一方天气 的鬼君。
门外阴风咆哮，怪笑桀桀。
鬼门关开了。
村中惨啼声 四起，婴儿啼哭不止。
这是一场鬼魅狂欢的盛宴，以村民骨血为席，在今夜彻底拉开序幕。
而始作俑者，掌管百鬼的鬼君，现在正被我死死抱在怀中，勾起了冷漠的微笑。
6
我不敢转头。
闻声 院中不时有脚步声或近或远。
甚至有几个挤进了柴房，嚼着牙齿，想将我吃拆入腹。
只不外活不了多久，它们就尖叫着化作青烟。
江景淮旁若无人地将我抱起，穿行于鬼影之中。
所经之处，小鬼凄厉尖叫，消逝 于无形。
偶有灵智开化者，哆嗦着双腿，匍匐在地，却难逃六神无主的运气 。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望见 江景淮右耳耳垂处一粒血红的小痣，妖冶诡异。
周身隐有铃铛叮铃作响，这才是变为鬼君的江景淮真正的容貌 。
所到之处，生灵枯竭。
屋檐下有一棵野菊，我日日用水浇灌，现在 他的袖摆即将扫过野菊的花瓣，我主要 地攥紧拳头。
江景淮在上台阶时突然停了，眼光 扫过那朵野菊，抬袖避开，善心大发地留了它一命。
室内照旧先前的容貌 。
被窝掀开，我的罗袜搭在一旁，汤婆早就凉透。
第一次面临 变了身份的江景淮，我不敢语言 ，也不敢看他。
他将我放在床榻上，伸手捏起我的下巴，如睥睨蝼蚁般，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你遗忘 我说的话了。」
好好待着，别乱跑。
「对不起……」
「下次要听话。」江景淮的拇指逐步 搓过我的唇，「听懂了吗？」
我不敢忤逆 ，颔首如捣蒜。
无意 窗外传来的惨啼声 叫我禁不住哆嗦，我望着江景淮，想起昔日 待我不薄的父老乡亲，一滴泪流下来。
我没有胜算的。
他招招手，便有数百条性命葬身鬼口，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样 能与鬼君抗衡。
江景淮弯腰，轻轻吻住我的下眼睑，呢喃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做我的妻，早晚会顺应 。」
他一招手，软帐听话地垂落两侧，将我和他包裹在内。
江景淮提起我的手腕，吻住。
随之而来是稍微 的刺痛，他竟然咬破了我的手腕，薄唇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朱红。
「百鬼盛宴，你猜鬼君当饮何物？」江景淮舔去血迹，眸色深沉。
我吓了一跳，怕不是要将我的血抽干？
他俯身在我耳侧微笑道：
「今日是我的生辰，亦是我的忌日，鬼门关开，是为迎你入冥府，鲜血为祭，世世代代 ，都是我的人。」
我的心逐步 沉入谷底，周遭百里，再无活人，岂非 从今往后，我便要生涯 在无人鬼蜮吗？
倘若终有一日，我要死，为何不试试，与他同归于尽？
「良人，阿茵曾藏一壶春酒于树下，今夜与你共饮。」
江景淮招招手，一壶沾满泥的褐色酒坛凭空泛起在手中。
他低头，咬住我的耳朵，像看待猎物一样，烙下自己的印迹。
这叫鬼咬耳。
被鬼魅定下的新娘，耳朵上便会留下鬼良人的牙印儿，若是厉鬼所留，则数里之内，百鬼不侵。
我壮着胆子，拔开酒塞，浓郁 的酒香扑面而来。
我以檀口做盏，自动 献上香吻，红烛摇曳，一室暖春。
墙角的朱瑾无声绽铺开 来。
江景淮眼底雾蒙蒙的，连眼神都盈满了温柔。
我一口热气呵在他耳畔，「夜深了，该歇息了……」
江景淮醉得彻彻底底，一头栽进床褥之间，将我带倒在自己身上，攥着手腕，「阿茵……」
我垂下眼睫，咧起一抹苦笑。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闺名，可蝼蚁在他们眼中，何时有过尊严呢？
他杀掉了乡亲父老，我要为他们报仇。
指尖钻进江景淮的领子，露出他白皙的胸膛，皮肉之下，是我觊觎已久的心脏。
「阿茵……」
他又唤了一声，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淡去冷漠，给他添上一分人味儿。
只不外……
我高高举起刀刃。
都是假象——
扑哧……匕首划破光洁的皮囊，毫无阻力地扎入深处。
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
我呆坐原地，随之而来是强烈 的恐慌，由于 皮囊之下，竟是空的。
江景淮的心不见了……
现在，他已经睁开眼，盯着我，神色 白得几近透明。
「你为人显着 最是灵巧，为何仍有反骨？」江景淮的眼睛徐徐暗沉下来，凶戾疯狂涌现。
刹那间，天地色变，狂风咆哮，撞破窗扇。
我伏在床榻上，神色 苍白，哆哆嗦嗦地喊：
「无耻妖邪，肆虐人世 ，生灵涂炭，我杀你是为天隧道义！」
江景淮片晌 ，轻轻嗤笑一声，继而像是闻声 天大的笑话，狂笑不止。
「无耻妖邪？天隧道义？哈哈哈……」江景淮笑声越来越大。
在熊烈的寒风中，他蓦地 掐住我的脖颈，温声细语道，「你当自己又是个什么工具？」
我拼命挣扎，反被他压在身下，胸前的血抵在我的面颊 ，绽放出一朵朵血色花。
这是第一次，我在江景淮脸上望见 了强烈 的情绪颠簸。
他眼底蓦地 涌现强烈的恨，唇角却始终淡笑着，一字一句清清晰 楚传进我的耳朵：
「是你说，要酿成凡人与我重新最先 的……江稚鱼，你骗我。」
啪嗒……
血滴入我的唇缝，血腥气逐步 在唇齿见扩散开来。
远处一道闪电蓦地 落下，匕首消逝 于无形。
与此同时，四肢百骸如被丝线绞紧，我惨叫作声。
……
痛。
痛入骨髓。
似乎要割裂我的灵魂，躯体坠入极致的冷中。
似乎……我早已不属于人世 。
江景淮的力道逐渐变得微不足道，我汗如雨下，一口咬在江景淮的肩膀上，血腥喷涌入喉。
霹雳 ……
雷声一个接一个。
妖邪呜咽声自四野中传来，似乎有什么工具要破了。
血雾四起，带血的匕首最终融入我的骨血……
我躺在下面，望着江景淮那张死都忘不掉的脸，突然笑了。
「江景淮，你晴无邪 啊。」
「……对着我的肉体凡胎也能动心，活该你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