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国君主统一 天到达逢泽
逢泽的清早 特殊 壮美。浩淼水面在火红的天幕下金波粼粼。一轮红日涌出水天相接处,山水风物顿成朦朦红色剪影。渺茫 苇草翻腾着金红的长波。绵延 一直 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行营,围绕水面形成一个重大 的弧形。悠扬极重的军号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岸边官道上,一骑红色快马飞驰而来,在苇草长波中恍如一叶飞舟。
庞涓刚坐在长案前准备开鼎用餐,就闻声 大帐外骏马嘶鸣。他微微一怔间,帐口护卫已经高声宣呼:“安邑信使到——!”
未及庞涓站起,信使已经急遽进帐,从背上抽出一个铜管双手捧起禀报:“魏王急命,交上将军开启。”庞涓拱手接过铜管,拧开顶端铜帽,抽出一卷羊皮纸打开,两行大字赫然入目:“庞涓我卿,公叔丞相有疾难行,今着庞涓我卿为特命王使,以代本王迎接五国君主,预商会盟事项。八年四月初六日。”庞涓心中涌起一阵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请告我王,庞涓当鼎力维持,不负我王。”说着拿起公案上的一支六寸长的青铜令箭,交给信使作为回执。信使拱手道:“回执如信,本使告辞。”大步出帐,上马疾驰而去。
庞涓握着羊皮纸高声下令 :“悬挂特使纛旗!备车出巡!”
半个时间 后,庞涓大帐外两面大纛旗迎风舒卷。一面大书“六国会盟特使庞”,一面大书“魏国上将军庞”。百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青铜轺车辚辚驶出帐外,轺车前三名骑士护卫着一面“六国会盟特使庞”的红色大旗,组成了迎接会友邦 王的特使仪仗。中军司马一声高报,庞涓身着华贵的上将军甲胄,外罩光线四射的大红披风,大步走出军帐。死后 是一名红色长衫的主书,手捧一柄金鞘长剑,当先跃上轺车辕木,肃然站立。庞涓扶轼登车,低声下令 ,“出巡。”大旗当先,轺车发动,仪仗队从容向会盟营区出发。
庞涓遥望行辕相连的辽阔营区,一种激情油然而生。上天对他真是呵护极了,恰恰在他最需要公叔痤消逝 的时间 ,公叔痤就突发顽疾,若非天意,真是没有诠释 。六国会盟原是庞涓一手筹谋的,可就是由于 公叔痤是老丞相总摄国是,却硬是要挤进来做了魏惠王的会盟特使,代表魏王迎接五国君主并事先探讨 六国盟约。庞涓心田 是一百个不平气一百个不放心。六国会盟原来就是针对公叔痤提出的魏秦罢兵谋划的,怎样 能让这个老迈无能的权臣搅进来?少梁大战,公叔痤原来是被秦军俘获的,然而却阴差阳错地与秦国告竣了罢兵和约。庞涓坚决阻挡,力主对秦国继续用兵,一战根除这个心腹大患。可是 魏惠王却以为 公叔痤与秦国议定的罢兵和约对魏国大大有利,不用接触 便重新占领了秦国的河西五百里,何乐而不为?公叔痤也算将功补过了。庞涓自然拗不外国王丞相的一致主张,便谋划出六国会盟这着妙棋,要借六国之手灭掉秦国。魏惠王对庞涓的谋划也是大加赞赏,魏国既未失期,又获得了更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然则云云 一来,公叔痤却是大大的不兴奋,竟直谏魏王,斥责庞涓是使魏国失约 于天下!魏惠王哈哈大笑一番,竟没有理睬公叔痤的劝谏。老公叔无奈,便硬要挤进来加入六国会盟,庞涓起劲 否认,魏惠王却笑着允许了,气得庞涓直骂老贼可恶,埋怨魏王懵懂。公叔痤有何才气?论将兵接触 ,一败于石门,再败于少梁,竟老着脸皮把着相位不松手。若非庞涓摒挡 时势 ,一败楚,再败齐,三败赵韩联军,魏国只生怕 丢尽脸面了。论治国,公叔痤恪守李悝吴起的执法,三十年不做任何变通,眼见魏国府库渐空,也是一筹莫展 。这样的昏聩老人做了一回俘虏,竟然还高居他庞涓之上,做总摄国是的丞相,魏国能重振霸业统一天下么?但这种政界上的不公正,庞涓是不能果真理论的。虽然庞涓是驻足 实力竞争的名士,也必须忍耐,必须期待时机。目下,正当六国会盟扭转战国名堂 之际,老迈无能偏又喜欢搅和的公叔痤竟然突发暴疾,岂非上苍有眼,给予他庞涓一个大大的时机?
找事 在人,成事在天。庞涓真要信托 这句老话了。
既然做了名正言顺的会盟特使,庞涓就要将会盟礼仪搞得非同凡响。原来他向魏王提出了一整套接待方略和会盟规格。偏偏公叔痤不以为然,说是不能让五大战国感应魏国有霸气。这种迂腐之见基础不解六国会盟的真正意图,魏王却是不置能否 ,庞涓也欠好执意阻挡。今日绊脚石自动让道,庞涓的勃勃雄心蓦然 重新振作,刻意 将会盟形式恢复到以魏国为中央 的名堂 上来。他知道,魏王着实 是很赞成他的,作为一个国王,谁不想称霸天下主宰别人的运气 呢?只不外魏王不象他的父亲魏武侯和祖父魏文侯那样的铁腕君主,往往在遇到此亦可彼亦可的选择时就会失去主见,听任服务臣下的左右。公叔痤病了,他庞涓的主张没有人阻挡了,魏王更不会拒绝做天下霸主,尚有 何理由不铺开 手脚呢?
庞涓的第一个行动,是将六国行辕的位置重新排列。公叔痤原来部署的是六国行辕排成环状,不分尊卑主次。庞涓下令将六国行辕的位置酿成方形,魏国坐北面南独居牛耳 尊位,东侧为齐赵两国,西侧为燕韩两国,楚国是仅次于魏国的强国,行辕便在南面和魏国遥遥相对。第二个行动即是凭证 这一名堂 ,改变会盟大帐内的王座位置,同样将环形座次酿成了方形座次。为了快速有用 ,这两项急务庞涓都没有让大梁守率领民夫完成,而是由他训练有素的一千精兵去做。日上三竿时,大名堂 的改变便已经所有 停当 。
庞涓的第三步,是派出了他的两千铁甲骑士,在行辕区外的大道上排列成一里长的甲士甬道。两骑一组,一面红色大旗,一柄青铜大斧。行辕区外红旗招展,斧钺生光,声威比原来壮盛了许多。
就在庞涓的轺车做最后的巡查时,一骑探马飞进大营禀报:韩国君主韩昭侯向导 一千卫队并随从大臣,已经进入行辕区大道。
庞涓从容下令 :“韩侯车驾进入行辕外一箭之地,鼓号齐鸣。出迎。”
当庞涓的特使仪仗驶出行辕外甬道时,遥遥望见大道上一面绿色大旗迎风招展,悠悠而来,显然即是韩昭侯的会盟车队。车队驶入一箭之地的石碑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仰天而起,呜呜齐鸣。庞涓在迤车上肃然拱手,高声报号:“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韩侯车驾——”
迎面而来的王车上,肃然端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国君。他就是韩国第六代君主韩昭侯。这位君侯是战国时代著名的节用之君,惕厉自省,随处简朴,竟是不怕列国哂笑。目下他乘坐的王车,竟是一辆铁皮包裹的木车,车轮哐啷嘎吱乱响,车厢中的伞盖竟也是木制的,稍有颠簸便摇摇晃晃。驾车的只有两匹灰斑马,且显然不是名马良驹。韩昭侯本人身穿一领极为通俗 的绿色布袍,头戴一顶高高的竹皮冠,长须飘拂,神色散淡,似凝重又似愁苦。若是平白在道边相遇,别说庞涓,任谁也只将他认做一个寻常的游学士子。
庞涓嘴角漏出一丝轻视 的微笑,但又连忙 变为肃然庄重。他可以哂笑韩昭侯的寒酸,甚至以为 这是矫情做作。但他绝不能轻视和魏国同出一源的韩国,绝不能哂笑拥有天下最大铁山和最好铁坊的“劲韩”。庞涓轻轻咳嗽一声,他的轺车徐徐迎上。
韩昭侯早已经闻声 了迎风传来的庞涓的声音,只是没有作答。他看着这位邻邦上将军总以为 别扭,打了几场胜仗便不行一世的样子,全身 珠光宝气的大不是正道滋味儿。然而,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两车迎面时,他拱手淡然道:“上将军荣任会盟特使,可喜可贺。”
“公叔丞相有疾在身,魏王命庞涓代行特使,请君侯见谅。”庞涓知道公叔痤和韩赵两国的渊源极深,以是 谦和 的自贬为“代行特使”,以示对韩昭侯与公叔痤交谊的敬重。
“敢问上将军,本侯是第几家到达的?”韩昭侯岔开话题,淡淡微笑。
庞涓拱手笑答:“君侯先声夺人,第一家。君侯请。”
韩昭侯又微微一皱眉头,脸上却是淡冷淡 漠:“韩魏近邻,自然早到。请。”
“君侯先请。”庞涓一挥手,死后 一名导引骑将走马而出,高举一面绣有“韩”字的绿色大旗到韩昭侯车前高声报:“末将导引君侯车驾——”拨转马头,走马行入甲士甬道。
韩昭侯闭目养神,既不看落伍 半车的庞涓,也不看红旗林立斧钺生辉的铁甲骑士。庞涓却是始终微笑的看着韩昭侯,默默护送,绝不自动 找话,心中却在窃笑 这位君侯的迂腐——明是心虚偏又自作轻视 状。
穿过甲士甬道,进入行辕大门后走马急行里许,来到烟波浩淼的逢泽北岸,眼见一片绿色军帐围成一个重大 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个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韩”字大纛旗迎风舒卷。庞涓拱手道:“君侯请看,这即是贵国行辕。行辕外军帐可驻扎君侯带来的一千军士。”
“尚好尚好。上将军请忙公务。本侯奔忙困倦,想休憩片晌 也。”
庞涓本以为韩昭侯至少要邀他进帐稍事外交,他也很想借此时机和各国君主先行探讨 试探一番,给魏王打好基石。没想到韩昭侯竟丝绝不做姿态,果真拒绝了他。刹那之间,庞涓感应了这位寒酸君主竟是颇难搪塞。正在此时,一骑探马飞来,高报燕公驾到。庞涓就势拱手笑道:“君侯车马劳累 ,理当休憩,庞涓告退。”
逢泽大道上重新卷起烟尘,隐约可见红蓝两色的大旗翻卷飞来。庞涓思忖,燕国事实 是老牌诸侯,国弱势不弱,看这车速,显然是燕文公率领燕山精锐亲赴会盟。时人眼里的七大战国——魏、楚、齐、赵、燕、韩、秦,其中唯有燕国是周武王灭商后直接分封的“公”字号老诸侯国,第一任国君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奭,一脉延续六百余年竟未失政。另外六国,楚国是夷狄 部族自主 为诸侯国,西周第三代天子周康王才予以正式封爵,迄今五百年历史。秦国是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封爵的诸侯,迄今三百多年。现下的齐国也不是周武王分封的老齐国,谁人 齐国的君主是姜姓,第一任国君是赫赫台甫的姜尚,众人 称为“姜齐”。目下这个齐国,是老齐国的田姓大臣田乞在势力坐大时杀掉了姜姓国君,田乞自主 为国君,至今已经传了六代,众人 称为“田齐”,时下也就一百多年。魏赵韩三国,原是老牌诸侯晋国的三家大臣,势力坐大后,三家配合朋分了晋国。周威烈王于魏文侯四十三年不得不正式封爵魏赵韩三家为诸侯国,迄今不外四十余年。这就是说,七大战国中,有四个是坐大夺权建设的——齐魏赵韩;一个是山高水远先自主 尔后被王室认可的——楚;只有燕秦两国是正式封爵立国而一脉相延的诸侯国。燕国是西周的开国诸侯,秦国是东周的开国诸侯,燕国比秦国恰恰老了整整一个时代。
正由于 云云 ,燕国是七大战国中最为孤苦的一家,而眼下这位燕文公又是燕国历代国君中最为桀骜不驯的一个。
对这种老牌诸侯,庞涓却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倒是以为 十分的可笑。一方诸侯六百余年,静悄悄无所作为,竟然还心安理得自鸣自满 的苟活于天地之间,真真的无可救药。你看这燕文公,铜车驷马,金顶车盖,黑玉天平冠,手执金鞘剑,长须飘拂宛若天神般站在车中,哪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
鼓声大作长号齐鸣时,庞涓已经从遐想中恢复常态,他不卑不亢的在轺车上遥遥拱手报名,原地迎候这唯一具有西周王族血统的老牌贵族君主。
燕文公早已经望见 行辕区外的甲士仪仗和庞涓的车骑,对云云 盛大 的迎候他颇为知足 。尊重周公礼制的姬氏王族,凡事都很考究,越是细节就越是考究。渐行之间,他已经发现了迎候仪仗不合礼制的十多处纰漏,最显眼的是没有郊迎的乐队而只有长号大鼓。庞涓作为牛耳 特使,礼当出车迎接,而他却只在原地迎候。魏国号称天下第一强,怎样 便云云 亵渎礼乐有失细腻 ?然则又能怎样 ?燕文公长叹一声,就象多年来蔑视一切礼崩乐坏和僭越行为一样,又一次蔑视了魏国的无知和愚昧。
“魏国上将军、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燕公车驾。”庞涓毕恭毕敬。
燕文公矜持的拉长声调:“上将军,魏王何在?”
“回燕公,牛耳 魏王明日驾到,今日本使代我王行迎候大礼。”
“牛耳 ?尚未会盟公推,何来牛耳 ?” 燕文公冷冷一笑。
“回燕公,本次会盟事关重大,各国均已先行回书,拥戴我王为牛耳 。燕公何其遗忘 也?”该挑明处庞涓也不会虚与周旋的。
“既为会盟大典,何以云云 不通礼法?燕国不是韩赵,本公解盟。”手中长剑一挥,“回燕!”
庞涓并没有情急之色,拱手高声道:“燕公六百年贵胄之身,竟以些须礼法琐事置大计于掉臂,宇量 何其狭窄 也?魏王迟到,非为不敬重燕公,乃是为燕国谋齐整 份重礼也。”
“上将军所言何意?”燕文公弯回轺车,口吻 显然温顺 。
庞涓微微一笑,“中山国可是一块正肉噢。”
“中山侯去了魏国?”
庞涓点颔首,“现在,魏王只怕正为中山侯洗尘接风呢。”
燕文公默然有顷,爽朗大笑:“好!本公且看看魏王手段。”
正在此时,逢泽大道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探马飞报:赵国君主赵成侯率领两千精兵赴盟!庞涓笑道:“敢请燕公一同迎接赵侯怎样 ?”
“有上将军迎接赵种足矣。本公不劳上将军相陪。”燕文公望着遥遥而来的“赵”字大旗,轻视 的冷笑。
庞涓高声下令 :“导引官,领燕公入行辕歇息。”
红衣骏马的导引官高擎红蓝两色的“燕”字大旗,在燕文公车驾前走马前行,燕文公车队辚辚进入了行辕区。
庞涓自然清晰 ,燕赵两国为争取 河东太行山地域的中山国搞得势如水火,若非魏国从中斡旋,两国早就该兵戎相见了。在燕赵之间,庞涓是喜欢赵国的。倒不是由于 赵国与魏国同属“三晋”,庞涓原来就不是魏国人,没有老魏人的这种俗念。庞涓看中的是立国不到五十年的赵国的英锐之风,蔑视的是六百年燕国的老朽之气。论实力,赵国吞灭中山国并打败燕国是完全可能的。但魏国却不能支持赵国。由于 那样一来,赵国就会成为堪与魏国匹敌的一流强国。为了使其他六大战国的实力维持现状并始终和魏国强盛 的实力保持较大差距,庞涓向魏王提出了“扶燕抑赵”的战略,将魏国斡旋燕赵之争的基点定在防止赵国强盛 上。虽然这与庞涓的情绪 倾向相违反 ,但这是庞涓身为魏国上将军所一定具有的忠诚谋国的精神,否则,他庞涓何以称赫赫鬼谷子先生的第一高徒?
“上将军,别来无恙呵?”赵成侯豪爽的大笑着,手中带鞘长剑直指庞涓。
庞涓恍然醒过神来,大笑着跳下轺车,深深一躬:“赵侯台端莅临,庞涓竟是思慕走神,忸怩 之极,敬请见谅。”
“思慕?啊哈哈哈哈哈哈!”赵种长剑拄车,一双眼睛电一样平常 向庞涓射来,“又给我赵种设套子了吧,啊?”
“再大的套子,也套不住赵国的二十万铁甲骑士呵。”庞涓微微一笑。
“说得好!赵种信托 实力,向来 不怕别个套子。知赵仲者,上将军也!”
“我却要说,知庞涓者,赵侯也。”
“啊哈哈哈哈哈,哪不成猩猩惜猩猩了?”
庞涓也大笑一阵,一跃跳上轺车,“赵侯先行,庞涓陪送行辕。”
赵成侯一捋连鬓大髯毛,转头向后一努嘴笑道:“尚有 比赵种厉害的呢,上将军等着迎接人家吧,你我就免了虚套,我自走了。”
庞涓慨然拱手,“若蒙赵侯不弃,庞涓来生做赵国将军。”
赵种诡秘的一笑,“来生?赵国只缺耕夫,不要将军了。走!”一跺脚,车马大队隆隆驶举行 辕。蓦然 ,庞涓清晰的嗅到了深藏于赵种心中的谁人 远大目的 ——统一天下,放马南山!瞬息之间,庞涓一阵激动,竟以为 自己错投了魏国。悠悠思忖,又喷然哂笑,赵国连身边的一个小小中山国都拿不下,统一天下岂非痴人说梦?英气是一回事儿,实力又是一回事儿,自己一以贯之的精神怎么会被赵种的英气冲得走了形?
“禀报特使大人,齐王车驾已入三箭之地。”主书高声陈诉。
庞涓精神一振,他已经望见 迎面而来的紫色大旗上的“齐”字了,连忙 高声下令 ,“一箭之地,迎接齐王。”话方落点,训练有素的驭手丝缰一抖,三匹火红色良马已碎步走蹄轻快驰出。
第四位到达的是齐威王,叫田因齐,是田氏齐国的第六代君主。他年岁 不到三十岁,即位刚刚两年,却已经是令天下另眼相看的英主田。在两年的时间里,田因齐整理 吏治、镌汰 钱粮、召贤用能、兴办学宫,齐国一片生气 勃勃;又南却强楚,西退燕赵,宣布称王,竟使齐国蓦然 间声威大振。庞涓对齐国的事态很是关注也很是相识 ,他很是钦佩 这个年轻君主的霹雳手段,赞叹 为先天 奇才。在七大战国中,楚国春秋初期就已经称王,魏国是八年前称王,而齐国则就是这位年轻君主即位一年宣布称王的。这样,天下就有了四个王国:名存实亡的中央王国——周,以及三个诸侯王国——楚魏齐。齐威王敢于斗胆称王,无疑向天下宣示了齐国敢于抗衡天下的信心和刻意 。庞涓作为即将统一天下的魏国上将军,着实 心田 最没底的就是这个齐国。齐国远处大海之滨,土地肥沃,民俗 强悍,非但涌现了孙武这样的兵学世家,且近年来又文风大盛、工商业昌隆,临淄已经成为仅次于大梁的商业多数会,号称“齐市”。目下,又出了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国王,要祛除 齐国真是心中没底。但归根结底,庞涓也并不看好齐国。齐国田氏的立国基本远远没有魏国牢靠。魏氏历经百余年流血争取 ,才和韩赵两族配合朋分了晋国,厥后 又变法改制,军民一统,如臂使指。齐国则否则,田氏主要靠上层争取 杀戮之方式夺得姜齐政权,旧贵族千头万绪 势力极大,田氏在齐国执政后又没有彻底变法改制,世族封地的势力依然很大,基本自然不坚实可靠。对于这样一个大国,庞涓提出的战略是“重和轻战,静观待变”,期待齐国泛起战国司空见惯 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起大落,其时一鼓击之,天下可定。
远远而来的齐威王却没有庞涓这样的重大 思绪,他了望行辕气焰 名堂 ,只是在想,齐国怎样 能征采 到一个象庞涓这样的大才?齐国不乏战阵名将,但象庞涓这样统筹全局出将入相的扛鼎人物还真是没有。这位年轻国王的过人之处,正在于他全然没有寻常少壮派常有的浅陋 狭隘,却是亲爱 人才,大有容人之量。现在,他望着轺车上华贵威武的魏国上将军,不禁感伤赞叹,“国有良将如庞涓者,安得不兴?”
庞涓却早已经遥遥拱手报号,且利落下车,迎上前来躬身做礼道:“齐王驾到,庞涓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齐威王也险些是同时跳下王车,爽朗大笑,“上将军当世英杰,何以云云 官话客套,将我田因齐做俗人待也?”
“庞涓敬重齐王高昂有为,何敢造次?”庞涓谦和 笑答。
“上将军,”齐威王握住庞涓的手微笑道,“田因齐请你到齐国一游,对齐国将军们教育 一番,怎样 ?”
“齐王言重了。”庞涓笑道,“庞涓焉敢妄为人师?若能有幸到齐国,定当聆听齐王治国高论。”
“上将军,别说谁听谁,你若到齐国,就做我齐国三个月丞相,田因齐封你天客侯,三个县做封地,怎样 ?”齐威王满脸笑意中透着真诚。
“天客侯?齐王好才具!也许魏王有一天会派庞涓做国使赴齐,庞涓定当领教天客侯滋味儿了。”
“好!一言为定,上将军静候佳音。”齐威王用力握了握庞涓的手。
“齐王请登车,庞涓陪送行辕歇息。”庞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齐威王转身上车,向庞涓拱手笑道:“不劳上将军,田因齐还想借此时机游览一番逢泽呢。导引官,起行。”
庞涓只有拱手相送,对这种天马行空的特殊君主,太过拘泥只会自讨无趣,莫若随其自便来得稳妥。那么,就只有楚王没到了。庞涓看看天色,已经是中午 已过,未时有半,凭证 各路探马所报行程,五国君主在中午 前均可到达逢泽行辕,为何楚王车驾云云 迟缓?庞涓是上将之才,这次盟会的行止调治全是以兵法谋划的,一切都部署的紧凑有序,绝不会误算或遗漏 任何一位君主的行程。庞涓望望新闻 全无的逢泽大道,略一思忖,已经推测 变故缘故原由 ,悄悄哂笑,高声下令 道:“仪仗鼓乐收回,三军 开饭,酉时出营排队 !”
主书轻声道:“上将军,万一楚王酉时前来到,应当怎样 ?”
庞涓冷冷一笑,“不知楚人,不用多言。”
回到行辕,庞涓照旧是一鼎逢泽黄羊肉,不要汤饼,也不要其他菜,更不要酒。在大山中修习十几年,常跟先生 风餐露宿,庞涓对简朴粗砺的生涯 已经形成习惯。用冗长的时间去消磨烦琐的酒席 ,他很是不以为然,以为 那简直是铺张 大好时光。对于庞涓,每顿饭只要有一鼎肉或一盆汤饼就很知足 了。行军接触 ,则只要有干肉干饼水袋三样就行,从来不在中军大帐开小灶。出山到魏国做官以来,庞涓最感头痛的就是频仍 的官宴和奢靡的应酬。但凡巨细宴饮,庞涓都是简朴吃饱,然后静观形形色色人等的诳语醉态。久而久之,他这种习惯也为魏国上层和军中将士所熟悉。上层似乎对他有些玄妙 的萧条 隔膜,军中将士对他却是衷心拥戴千般仰慕 ,对他严酷 的军令与严酷的训练方式自然也乐于听从。庞涓基础不在乎那些纨绔膏粱者怎样 蔑视他,也不在意将士们对他简朴起居的赞颂,他深深明确 ,在绵延 刀兵你死我活的战国时代,驻足 的基础点是功业,是胜利。作为三军统帅的上将军,若果丧师失地,将士们的拥戴赞颂会在一夜之间变为诅咒 或叛乱。若果能破国拔城,那些纨绔膏粱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膜拜在他的脚下。成者王侯败者贼,在刀兵铁血的年月,这是一条永远的铁则。
急遽用完黄羊肉,再用盐水嗽嗽口,庞涓连忙 走进内帐。和寻常统帅差异的是,庞涓的中军大帐,前帐小尔后帐大。前帐只有一丈见方,简朴得只有安置虎符、令箭、王剑的一张大案,再就是将领议事的十三个青石坐墩。后帐却足足有三丈见方,除了一张仅可容身的军榻,整齐群集 的竹简占去了后帐的四分之三空间。除此之外,就是一幅丈余见方的重大 的列国地形图。这幅图不是绘制在羊皮上,而是刻制在十块木板上用卯椎拼成,行军时拆开装成木箱,扎营时拼起睁开 。这幅木图,是庞涓从师修习游历天下的心血结晶,其准确度曾获得先生 鬼谷子的极高评价。这幅木图安置在后帐且蒙着一层白布,可知庞涓是将它作为军事神秘 看待的。通常 里后帐也是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来的,除了庞涓的贴身侍卫。
现在,庞涓拉开白布,就势坐在死后 的书案前审察着图上的七大战国,眼光扫过,盯住了大河西部的秦国凝思 沉思。论本土,秦国北部和燕、赵、中山三国接壤,东南部与魏国接壤,南部与韩国接壤,西南部和楚国接壤,除了齐国远在海边与秦国不搭界外,五大战国均与秦国有领土利害关联。而秦国西部,是深远难测的高山草原与大漠,没有任何可作为后援的盟友实力 。七大战国之中,秦国地处西陲,接壤的邻国却最多,目下又最弱最小……
“报——!”帐外遥遥传来探马临帐时的尖锐喊声。
庞涓走到前帐,斥候已经掀帐而入,躬身陈诉:“启禀上将军,楚王早已进入逢泽,在三十里外行猎饮酒,不入官道,不知何以?”
“一个半时间 后,楚王必到。”庞涓付托,“探马远走,不要再管楚王。”
“遵命!”斥候高声领命,昂然疾出。
对楚王的狡黠,庞涓是太清晰 了。中原士人骂楚国人是沐猴而冠,虽然刻薄,倒也确实神妙。猴子精明,可沐浴而冠,然终不成人器。说到底,这是讥笑楚国人精于算计而缺乏大器局。就说目下这楚宣王芈良夫吧,显着 是按行程于清早 时分到达逢泽的,可就是不入行辕区,所有 的心思就是为了最后到达以显示尊贵。为此在三十里外停留行猎,煞费苦心的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韩赵齐燕各国之后再进入,也许还期待着庞涓到三十里外去盛大 迎接呢。庞涓对这种乖张的细腻 算计,向来 嗤之以鼻。一个国家,不在基础实力上下时光,专在这些琐细礼仪 上较真儿,能有何前途 ?楚国自春秋末期吞并吴国之后,地阔五千里,民众近万万 ,江淮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虽有绵延 高山密林,然平原地带却是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山重水复,领土纵深,任哪个强国也休想一口吞下。楚国上层若有高远器局,变法图强,北进中原,何愁不能完成统于霸业?惋惜 这个国家就是恪守夷狄 陋习,少少罗致中原文明的英华 ,官制军制民治均是自己的一套,从来不学中原各国的文明法制。丞相叫做“令尹”,上医生叫做“左尹”,王族事务大臣叫做“莫敖”,上将军叫做“上将军”,尚有 登徒、柱国、次飞、执圭、三闾医生等种种莫名其妙的官名。这个由山地部族自主 尔后获得周王朝认可的诸侯国,有许多地方是中原文化所难以明确 的,这也正是中原名士难以在楚国立功立业之所在。魏武侯时期,文武全才的吴因由 奸佞倾轧 不被国君信托 而逃到楚国。其时的楚悼王任命吴起为令尹(丞相),立志变法图强。吴起以铁腕强力厘革楚国落伍 愚昧的旧制,却险些将自己弄成了举目无亲 。楚悼王一死,吴起立遭惨杀,楚国就成了一个“三分新七分旧”的奇异 战国,始终是萎靡不振难有作为。庞涓当初为了选定自己要报效的国家,曾对楚国做了深入的游历研究,以为 楚国和中原文明尚有百年距离。吴起在楚国的失败,不是变法自己有误,而是这个国家的落伍 愚昧关闭,和变法所需要的基础尚有 很大一段距离,任谁在短期内也难以扭转。其中一个主要 的缘故原由 ,就是楚国的上层贵族始终偏安关闭的山国,没有放眼天下竞争生死的大器局。中原诸国凡有大事,都离不开楚国加入,但却也没有一个国家将自己的生死希望寄托于楚国。中小诸侯国更是少少自动 追求 楚国的掩护。在七大战国中,楚国与秦国的隶属国最少。秦国是由于 被山东六国关闭在函谷关以西,不行能东出争取 中原隶属国。但秦国在秦穆公时代就吞灭吞并了险些所有的西部戎狄部族邦国,没有被化入的草原部族也险些所有 臣服于秦国。秦国也是一个起劲 向中原文明靠拢的诸侯国,不管中原大国怎样 蔑视秦国,秦国都始终以中原文明为楷模。楚国对南部夷狄 部族其以是 缺乏有用 统合,则泰半是不思进取所致。譬如岭南的百越,楚国就仅仅知足 于松散的“称臣纳贡”,而没有将这支繁衍兴旺 生齿 众多的部族纳入整体国力。楚国名义上有万万 生齿 ,能够发动的军力却只有数十万,还不如只有数百万生齿 的赵国可能发动的军力。说到底,也是这种著名 无实的重大 臃肿造成的。
在深入的查勘中,庞涓还发现楚国上层对中原文明有一种自卑而又不甘屈服的躁动。时时涌动着一种要求中原文明认可他们、接纳他们的强烈要求,又时时随处与中原文明小心 的保持着一定距离。若果不被重视,他们就会寻找时机和理由向中原示威,显示实力 。若是 中原大国敞开胸怀,他们又会自动退避三舍,畏惧被中原同化。三百年前楚庄王时,谁都知道楚国的实力 尚远远不及中原一个晋国,更不要说众多诸侯的联协实力 。楚庄王却要借联兵抗戎之机,陈兵洛阳野外 ,向东周王朝的劳军使者王孙满寻衅 ,问洛阳九鼎轻重几多?那时侯,九鼎可是天子王权的象征,问鼎天子即是是向天子的王权挑战。王孙满回覆:“周德虽衰,天命未改。”楚庄王也只好悻悻而归。以后 以后,楚国对中原的野心明确 于天下,惹来与中原王室及诸侯国的种种贫困 。
厥后,楚国有一段称霸时期,又缺乏盘算 ,不懂象齐桓公和管仲那样树起“尊王攘夷”的大旗,而是凶巴巴急吼吼的下令 中原。效果 惹来和晋国的城濮大战,一败涂地,以后 两百多年萎靡不振。庞涓以为 ,这些都是由于 楚国缺乏大器局所致。在庞涓看来,这样的国家最好搪塞,最难搪塞的是那些不拘小节,甚至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却又雄心壮志 的国家,譬如赵国,譬如齐国。甚至秦国也同样。刚继位的这位秦国新君,竟将已经夺回大部门的河西土地拱手相送以求休兵罢战,简直匪夷所思!这种人不是懦弱昏聩,就是权略 深沉。他们对这些先来后到、座次排列之类的邦交细节绝非缓慢,可是在外貌上却浑不盘算,一心只在大事上做文章。一个国家,若果随处在这种细节游戏上较真儿,无疑已经是朽迈 了,由于 他们已经没有更大价值的工具去盘算了。楚宣王正是这样,给他一个尊贵的座次,再给他一点看得见的利益,他就会大叫大叫的用难明 的楚语为牛耳 捧场。这一点,庞涓早就算定了。
酉时一到,魏国的铁骑仪仗准时在行辕区外睁开 ,漫天晚霞中显得整肃威武,一片绚烂 光耀。庞涓的轺车驶出行辕时,逢泽大道上也卷起了阵阵烟尘。
担任司礼的主书轻声笑道:“上将军,果真神算 !”
庞涓嘴角掠过一丝轻视 的微笑,徐徐举起右手。蓦地 间,鼓声大起,长号向天呜呜齐鸣,阵容 很是雄壮。一箭之地处,黄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经清晰可见,王车上青铜伞盖的熠熠闪光也已经映入仪仗铁骑的眼里。
“上将军,王车上怎样 不见楚王?”主书疑心 的问道。
庞涓没有允许主书,只是敬重的深深一躬,低声下令 ,“报号。”
主书醒悟,连忙以司礼身份高声唱道报,“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恭迎楚王台端——!”
王车上,楚宣王芈良夫特殊 兴奋。一起 上,他都是躺在特制的大型王车中想心事。因生得特殊 壮硕长大,兼之做国王后又日渐见肥,寻常轺车基础容不得他坐,更别说躺下睡觉。为此,郢都的王室作坊受命专门打造了这辆异乎寻常的王车——车厢丈二见方、高三尺六寸,青铜车盖盖高八尺,径直一丈,车轮险些比寻常车轮大两圈。中原王车是四马驾拉,这辆王车是六马驾拉,一旦启动便辚辚隆隆气焰 慑人。这辆王车的最大差异,就是车中永远有两个侍女为常年挥汗如雨的楚宣王把扇、拭汗、喂水。行进到距行辕一箭之地时,楚宣王推开给他喂水的侍女,趴在车厢前方的望孔上瞄向魏国仪仗。瞄来瞄去,没有望见 魏王的迎接车驾,心里马上以为 空落落的又有些恼火。转而望见 了魏国上将军庞涓车前的“六国会盟特使”旗帜 ,也望见 了庞涓肃然躬身的谦和 姿态,才颇感欣慰的喃喃自语:“魏王不迎我,暂且作罢,谁让人家是牛耳 呢?”
一刹那,楚宣王芈良夫已经盘算一个讨回尊严的主意,六国会盟特使庞涓迎接他时一定要讲出“代魏王迎接楚王”的话,否则他连忙 回马。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扶着两个侍女的肩膀霍然站起!两个黄衫侍女差点儿被压爬下,却又连忙同时用力扶起重大 的国王。
隆隆驶来的大型王车伞盖下,突然冒出了天神一样平常 的楚宣王!
魏国仪仗骑士与鼓号手死死忍住大笑,却将一股喷然之气弄成了一片喷嚏吹进呜呜咽咽的号声。司礼的主书也连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憋得眼泪流到了鼻端也不敢擦。要不是魏国军士训练有素,非弄成一团儿戏大笑不行。
庞涓知道死后 发生了什么,却沉静得浑然不觉。待楚宣王的超大王车嘎嘎吱吱的刹住,楚宣王眼光 盯住他却不语言 时,庞涓庄重清晰的遥遥拱手道:“六国会盟特使庞涓,代魏王迎候楚王台端,楚王万岁!”
楚宣王心中大感快慰,一双大手拱成了斗大的拳头:“魏王大礼,芈良夫何敢遭受 ?魏王康健万岁。”硬是不涉庞涓而只提魏王。
“魏王恭请楚王,先入行辕歇息。晚来戌时,魏王为楚王接风洗尘。”谦和 的庞涓也始终只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楚宣王依旧摇晃着斗大的拳头,满脸笑意,“魏王忒得多礼啦,芈良夫何敢叨扰啦?”
“请楚王入营,魏王特使相陪。”
“芈良夫谢过魏王,忝为先车啦,入营!”
马蹄沓沓,车声隆隆,楚国的车队人马器宇轩昂的开进了会盟行辕。楚王芈良夫扶着高高的车轼,庄重肃穆的巡视着行辕,脸上充满了尊严。
三、接风小宴果真了会盟神秘
夜晚,逢泽变得特殊 漂亮 。六大行辕区的各色灯火,在浩淼的逢泽水面反照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绚烂 光耀天下 。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萧瑟杀气。初夏尚有凉意的微风中,逢泽弥漫出一片华贵的侈糜。
逢泽是两条大河滋养的。西北有黄河,东南有济水,中央 地带就聚成了苍渺茫 茫的逢泽。战国时期,江、河、淮、济被称为天下四台甫水。这四台甫水,黄河在北,长江在南,中央 是济水与淮水。北河南江之间,正是中原文明的中央 地带。而逢泽恰恰又在河济之间,西北又紧靠富贵文明的大梁城,是中原腹心地带最具盛名的大湖。论水面规模,逢泽远远不及楚国的云梦泽,但论其时的名气与文明内在 ,逢泽却是远远横跨于云梦泽。魏国作为天下第一强国,选择逢泽做六国会盟的所在,不仅仅由于 逢泽是魏国最好的形胜之地,而且由于 是其时整其中原文明的形胜英华 之所在。
六国会盟的总帐,设在逢泽北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阵势略横跨于其他五国的行辕驻地。以灯光区域看,五国行辕对牛耳 行辕的总帐恰恰 形成五星捧月之势,使总帐职位十分突出。时下,牛耳 行辕所在的山地岗哨林立,山腰总帐内灯火通明。
大帐内没有乐舞和侍卫。先到的五国君主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转睛 ,期待庞涓的开场白。庞涓的座案设在平地上,背后是暂时空置的魏王牛耳 的长案。庞涓刚刚走进来,他没有落座,肃立案前向君主们所在的三个偏向深深一躬,拱手朗声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参见楚王、齐王、燕公、赵侯、韩侯。列位国君安然到达逢泽,牛耳 魏王委派庞涓代为五君接风洗尘。庞涓不善饮酒,然则六国精诚会盟、安宁天下,庞涓愿以卑微之身敬五国君主一爵。”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请接受庞涓敬意。”说完一饮而尽,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但庞涓丝毫没有忙乱,用白帕拭去嘴角酒水,又是真诚一躬,“庞涓失态,敬请见谅。”
赵成侯爽朗大笑,“上将军破例饮酒,我赵种作陪!”举爵豪饮而尽。
“上将军当世名将,田因齐作陪!”齐威王也一饮而尽。
“作陪。”韩昭侯面无心情的举爵饮尽。
“本公,也就循例了。”燕文公矜持的徐徐饮下。
楚宣王一拍长案,“魏王特使啦,为我等接风啦。盛意 难却,本王饮啦!”一爵落肚,两旁跪坐的侍女忙不迭挥扇送风。
“上将军,请入座。”韩昭侯向庞涓做了个手势,淡冷淡 漠的启齿 ,“上将军,天下皆知三晋一家。然本次会盟,魏王密简只说了安宁天下四个字。本侯愚昧,尚请上将军明告,怎样 安宁法?”
“韩侯所言极是。”赵成侯笑道,“会盟总得有盟约,所约何事啊?”
年轻的齐威王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视全场,脸上却是一片微笑。他胸有定见 ,齐国远处海滨,除了南部和楚国接壤外,由于 鲁国隔在中央 ,和中原战国很少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应邀而来,看中的是魏国提出的“六国定天下”的大方略,想明确的是齐国在其中的职位;至于现实 利益,他目下没有奢求,而只是静观待变。以是 他只是岑寂 视察,决不会自动 询问什么。
矜持的燕文公对庞涓华贵逼人的装束直皱眉头,心田 暗骂。外貌懦弱实则坚刚的韩昭侯先行举事,他感应欣喜,对赵种的呼应他却感应腻歪。自韩赵魏三家分晋,燕国和韩魏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善,偏偏和相邻的赵国龌龊一直 。燕国忍受不了赵国这个后起之秀的逼人气焰 ,却又怎样 不了他。中山国原来是燕国的隶属国。可是自从赵氏立国,中山国就倒向了赵国。羞脑之下,燕国想吞灭中山,却又没有实力啃不动这块带肉骨头。眼看中山被赵国蚕食,又嫉妒得眼红滴血,于是只有神秘 请魏国向赵国施加压力,阻止 赵国。三番五次,就和赵国结下了难分难明 的死梁子,双方都恨得牙根发痒,可现实 上谁也怎样 不了谁。这次会盟,燕文公有个铁定的主见要拿出来,但必须有魏国支持方能实现。韩赵与魏国始终冷战 不休,三晋龌龊,魏国为了追求 支持,一定会倾向于结好燕国。云云 一来,燕文公的谋划就极有可能实现。可是 他必须期待最好的时机,而且必须和魏王密谈。目下,他想耐住性子看看这个魏国新贵上将军如那里 置眼前的棘手问题 。
楚宣王芈良夫心田 很是激动,极想质询庞涓几件事情。但他有一种不行摇动 的大国职位感,但凡启齿 ,必须在列国之后、牛耳 之前,虽不能说一言九鼎,也须得是排遣 纷纭,否则何以昭彰楚国的尊严?芈良夫对楚国的现实 利益很清晰 。楚国东北和齐国接壤,正北和魏国、韩国接壤,西北和秦国相邻。在七大战国中,楚国的接壤大国仅仅次于秦国,秦有五大邻国,楚有四大邻国。对于齐魏韩三国,楚国虽然无法问津,但对于秦国,楚国的觊觎之心则由来已久。秦国西南部和楚国西北部,均是层峦叠嶂山重水复的艰险地域,蹊径 崎岖,易守难攻,秦国一个武关卡在西南要冲,楚国马上没有措施向西北舒展 。这一片广袤山区里隐藏着几块丰饶的绿色盆地,汉水盆地、丹水盆地、漾水盆地,都是肥美家园。一旦拿下这一带山水,就会顺遂 越过南山,进入渭水平原,秦国就可一鼓而下。以楚国的实力,挑战其他大国虽力有未逮 ,但搪塞秦国这个日益萎缩的西部诸侯,照旧有实力 的。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其他大国必须不干预,尤其是魏国不干预。要实现这个心愿,六国会盟正是最好的时机。楚宣王盘算的主意是,只要魏国赞许 或默许楚国对秦下手 ,楚国就在任何盟约上画押盖章,否则便不认可任何盟约。魏王给楚国的密简上有“六国会盟,楚有大利”八个字,似乎比对韩赵的密简着实 了许多。以是 楚宣王没有急于启齿 ,他要看庞涓怎样 拆解这个谜团。
庞涓看看齐威王、燕文公和楚宣王,拱手微笑道:“敢问齐王、燕公、楚王,有何指教?”
三人神色各异的默默摇头,齐威王微笑,燕文公矜持,楚宣王冷漠。
现实 上庞涓早就推测 了五国君主急不行待的心情,对由自己亲自揭开会牛耳 题并代魏王举行 先期探讨 ,更是感应自满 。他清清嗓子,再次向五座拱手道:“五位国君,庞涓既蒙魏王委做六国会盟特使,自今世魏王向五国之君阐释此次会牛耳 旨,并行先期探讨 。魏王以为,方今天下,周室衰微,诸侯纷争,弱肉强食,春秋时期的一百多个巨细诸侯已经镌汰 到三十余个。而这三十多个诸侯国,着实 是由七大战国主宰乾坤。自春秋以来,天下兵连祸结业已三百余年,魏王体恤天下苍生,披肝沥胆,谋划天下清静 之道。道在何方?在六大战国会盟定天下。”
说到这里,五国君主的眼睛一齐盯住了庞涓,凛凛生威。他们基础不信托 魏国会披肝沥胆谋划天下清静 之道,他们体贴的是六国定天下怎样 定法?利害冲突怎样 摆平?魏国想获得什么?自己得失怎样 ?
庞涓对五双震慑天下的眼光 并没有在意,继续从容道来:“六国定天下,怎样 定法?概略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敌,永不犯界;其二,对其余三十余个诸侯小邦,划定各自势力圈,圈内小邦由宗主国吞并,他国不得干预;若宗主国三年内无力吞并,则任他国吞灭;其三,也是本次会盟要害所在,肢解秦国,将这个西部夷狄 从战国中抹掉!何以要六国分秦?因秦国之大,不能划给任何一个战国独吞,那样将破损 天下均势。魏国军力最强,也不想独吞秦国,此乃魏王的天下为公之心,请诸位深解我王苦心。云云 三条之实验 ,可保天下纳入王道,永世 清静 。”庞涓嘎然而止,有顷,四顾笑问:“魏王之意,诸位以为怎样 ?”
大帐中清静 得唯闻喘息之声,良久,竟是没有一小我私人 讲话。矜持默然 沉静的外貌下,五大战国君主的头脑里都是车轮飞转,权衡利弊得失。对第一条,没有一小我私人 认真。盟誓罢兵,那只是获得点儿喘息时间,缓过神来照打不误,魏国还不是打出来的?若没有吴起和诸侯的七十四次大战,没有眼前这个庞涓的一再 战绩,就是有十个李悝变法,魏国也将领土扩大不了三倍。魏国说不打,那只是不让别人打而已,他自己则是想打就打,谁也拿他没措施。但也有一条,别人要打,他也纷歧定有措施。以是 人人都在想后两条。这两条可是非同小可,非但朋分所有小国,而且还要朋分大大的一个秦国,这可是任何一个战国都从来没有想过的大胃口大谋划!乍一听,这个谋划非但弘大,而且人人得益。然则仔细一想,这里边的文章多得竟是一下子理不出头绪。作为争雄天下的战国君主,谁都在波涛汹涌中沉浮过几回,一旦涉及基础,他们绝非易与之辈。没有理清,他们就不讲话,不置能否 ,决不会在节骨眼上轻率亮相。
庞涓没有推测 竟会有这样的僵局。凭证 他的设想,谋齐整 端出,就会连忙 引起争吵,这些人君是经不起些微的利益诱惑的,犹如 狗对骨头的争取 一样。现在 看来,他们竟是在细加推测,并没有急吼吼争抢。怎样 打破僵局?庞涓略一思忖,向楚王遥遥拱手,敬重的微笑道:“敢问楚王,魏王欲将秦国西南交由楚国处置,不知楚王肯接纳否?”
由于 脑子里车轮飞转,楚宣王竟遗忘 了自己“王言必于后”的尊严铁则,见庞涓问话直指预想目的 ,不由脱口道:“秦国西南么,自当由楚国接纳啦。然则秦国要地在渭水平川,沃土六百里,岂非 不分一勺羹与我大楚啦?”
庞涓淡淡一笑,“兹事体大,请楚王与魏王面商,楚国一定会知足 的。”
韩昭侯冷冷道:“韩国周围 没有小邦可吞并,秦国的渭水要地,理当所有 由韩国接纳。”
齐威王“啪!”的一拍长案,“齐国距秦国千里之遥,无意分秦寸土之地。然则鲁国、宋国、薛国须得全境交由我齐国处置,魏国楚国不得问鼎 。”这是果真向两个最强的大国要价,举座不禁侧目而视。
楚宣王大皱眉头,摇着头拉长声调,“齐王耶,你的胃口太大啦。鲁薛两国暂时 不说啦,宋国可是楚魏之间的土地噢。”语气词极多的楚国话呜哇啦成一片。
齐威王田因齐终究年轻气盛,激动的脸扭成一种狞厉的笑,又是“啪!”的一拍长案,“楚王所言差矣!百年以来,楚国吞灭小诸侯几多?二十一国!晋国几多?十二国!其余大国呢?齐灭四国,秦灭三国,越灭两国。数一数,哪国胃口最大?楚国!”齐国话却是声沉语慢,字字如板上钉钉一样平常 。
楚宣王唰的冒出一头大汗,一时竟被噎得反不上话来。
半日默然 沉静的燕文公却悠然启齿 :“齐王这笔账算得甚好。春秋三百年,恪守王制,未灭一国者,唯我燕国。今日会盟,却不知列位何以报偿?”
赵成侯厌恶的向身旁铜盆中“啪!”的吐了一口痰,冷冷一笑,“三百年寸土未得,竟然也算得一个战国?”
燕文公向以六百年王族贵胄自居,自视极高,这种赤裸裸的讥笑使他恼羞成怒,立时拍案而起,“赵种,休得欺人太甚!天下九州,唯有道者居之。燕国不堪,却也是六百年安如泰山。赵国呢?戋戋 五十年诸侯,有何资格对本公说三道四恶语相加?”
赵种一阵哈哈大笑,“姬凡,别泛酸。赵氏子孙向来 不吃祖上收获 ,考究个赤手空拳打天下。有本事别找靠山,燕赵两国堂堂正正摆战场,看谁个安如泰山?上将军以为怎样 ?”谁都知道,燕国若非魏国恒久呵护,可能早就被悍勇善战的赵国活吞了。赵种面向庞涓征询,现实 上显然是一箭双雕,嘲弄燕国,试探魏国。
庞涓期望着这种争吵,没有五大战国相互争取 ,魏国衡平天下的霸主职位就无从谈起。
以是 他一直微笑着面临 争吵,对他们最先 的默然 沉静感应可笑。见赵成侯话锋向他,庞涓拱手笑道:“赵侯笑谈了。六国会盟,情同手足 。天下未定,自相酣斗,岂不惹天下笑话?庞涓以为,今日大计,照旧以分秦为要,那些蕞尔小国的生死划分,完全可另行商定。庞涓所言,乃魏王之意。诸位卓识?”
又是一阵默然 沉静。庞涓所言简直有理,要在一次会盟中商定对三十多个小诸侯的支解,牵涉 出来的数百年恩怨纠葛未免太过重大 ,险些不行强人 皆认可。然五国君主默认庞涓的更深理由,还不在于怕发生恩怨纠葛,几十年几百年打打杀杀都不怕,还怕宴会上面红耳赤?即或拔刀相向,又有何妨?谁都明确 的更深的理由是,对战国势力规模的划分和祛除 小诸侯权力简直定,仅靠一张羊皮盟约是基础不行能的。谁灭谁?能不能?完全要靠实力。这是春秋战国四百多年历史铸下的铁则,在这里口头争吵最多出出气,着实 没有现实 意义。
矜持尊贵的燕文公倒是先开了口,“列位,本公以为上将军所言甚是,分秦大计是消除一个心腹大患,吞灭蕞尔诸侯则是毛发之疾。本公以为,秦国北部与林胡、楼烦相接的三百余里,当归燕国所有。”
赵成侯瞄一眼燕文公,大手一挥笑道,“赵国力薄,得秦国洛水以东、河水以西之二百余里足矣。”
“韩国嘛,”韩昭侯没精打彩的摇摇头,“让让,只要秦国腹心的渭水平川,其余不计了。”
楚宣王大摇其头,“怎样 怎样 ?只给我剩下穷山恶水啦?不行不行,我还要渭水平川之东半,函谷关至骊山二百里啦。”
韩昭侯淡淡的,“楚王何其遗忘 ?函谷关至西岳,早已经是魏领土地了。岂非 楚王连吴起也记不得了?”
“啊啊啊?这讲了半日,分的不是老秦国啊。”楚宣王惊讶的摊开双手。
满座轰笑。赵成侯高声道:“哈哈,楚王想分秦穆公时的秦国啊。”
庞涓向楚宣王拱手笑道:“楚王,秦国近百年来,土地萎缩,本次会盟,六国分秦,以秦国现有土地为本。”
“真是啦。”楚王长长的叹了一口吻 ,“好好好,我大楚就再让几分啦,秦国西部,泾水河谷三百里加上啦。那里给楚国养马也满好噢。”
这一阵唯有齐威王始终默然 沉静。秦国最西,齐国最东,中央 相隔千里之遥,分一块飞地还不是别人的肥肉?以是 齐威王对分秦话题毫无兴趣,面色冷漠,一言不发。对此庞涓岂能不清晰 ?他早已是成竹在胸,站起来环座拱手道:“诸位王公侯,分秦大计,六国有份,不能使齐国无所得益。魏王之意,齐国当得秦国二百里土地。然齐国秦国相距遥远,有地难立。为今之计,其余五国各割地四十里归齐。赵韩魏与齐国不接壤,就由楚国燕国各割一百里归齐,再由赵韩魏三国补足楚燕两领土地。云云 转补,以求地利均得,诸位以为怎样 ?”
此言一出,齐威王顿感宽慰,炯炯有神的大眼扫瞄全场,看国君们怎样 应对?
默然 沉静有顷,楚宣王耸耸肥硕的肩膀,干声笑道:“好啦好啦,楚齐两国手足睦邻,割地一百里情理之中啦。”实则楚宣王在一刹那间已经盘算清晰 ,楚国和齐国相邻的几百里全是茫茫盐碱滩地,只生苇草不生粮,而魏国韩国转补给楚国的土地却只能是相邻的淮水平原。这一转,就给楚国转出一个小粮仓来,有此好事,不亦乐乎?
燕文公却是颇费犹豫,沉吟道:“衡平地利也是正理,燕国勉力而为吧。”他的艰难,也是由于 太清晰 而感应心痛。燕国与齐国相邻地带,全是济水两岸的湖泊鱼塘和耕作沃土,齐国一再 求之而不得,两国经常为此发生摩擦。而赵国魏国转补的土地则只能是老晋国北部的山地,显然是得不偿失。然则此次会盟是魏国牛耳 ,魏王既然提出,燕国何能拒绝?没有魏国这棵大树,燕国可真是步履唯艰,想一想,不允许也得允许啊。
楚国燕国既然亮相,韩国赵国自是欣然呼应。庞涓向齐威王拱手笑道:“齐王意下怎样 ?”齐威王爽朗笑道:“上将军纵横捭阖,斡旋得体,田因齐领受。”且不说燕国的一百里沃土齐王求之不得,就是楚国的一百里盐碱滩,齐威王也尚有 想法。田因齐的勃勃雄心是觊觎楚国的,他看准了楚国是个肥大中空的邻邦,终有一天齐国要吞灭楚国,而得地一百里,即是齐国向楚国纵深靠近了一大步。盐碱地虽不生五谷,却是最好的战场,凭谁说没有价值?
齐威王的亮相,即是宣布六国分秦再没有了异议。
庞涓抱拳环拱,郎声笑道:“云云 ,分秦大计已定,请列位君主纵情 游览逢泽夜景,明日魏王一到,即行会盟大典。”
四、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上敲定
清早 ,朝霞淹没了逢泽山水的辰光,大梁城的南门隆隆洞开。
魏国王室的全副仪仗整肃涌出,引来早在城外期待的大梁民众的四野欢呼。当一辆色泽闪灼 的青铜王车在三千铁甲骑士之后辚辚驶出城门时,这种欢呼到达了山呼海啸般的热潮。“魏王万岁!”“六国牛耳 万岁!”的呼声漫山遍野,大梁城竟是万人空巷倾城出动了。
魏惠王兴奋极了,他在高高的青铜车盖下一直 向四野的民众父老拱手做礼。自即位以来,他从来没有想到民众会对他云云 拥戴。这种盛大 盛大的夹道欢呼,三百年以来一定 没有一个国君享受过,他的祖父魏文侯和父亲魏武侯更是想也不敢想。究其竟,照旧我魏罂功业弘大,使魏国在我手中壮盛起来了。国富民强疆土扩大自不必说,单是这会盟六国分定天下,百年以来谁能做到?即或是春秋齐桓公的“尊王攘夷,九合诸侯”,能比得今日的六国会盟?齐桓公会盟诸侯还要打天子的旗帜 ,六国会盟则视天子为粪土,完全是依赖 实力安宁天下,齐桓公能比么?再说,六国会盟之后魏国将成为天下霸主,按上将军庞涓的谋划,六年内将逐一祛除 六大战国而统一天下。不,该是五大战国了,秦国在这次会盟后就要被抹掉了。那时,我魏罂将成为一统四海的天子,魏国的民众又该怎样 对我仰慕 拥戴呢?想到魏国和自己的煌煌未来,魏惠王蓦然 以为 眼前的红色人海酿成了匍匐膜拜的各国诸侯,六国宫殿在人海中漂浮移动,洛阳的周天子也在人海中向他颤栗膜拜;他的绚烂 光耀王车从他们身上碾过,飘飘的升向天帝的宫殿,他转头恻隐的望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竟有一丝恋恋不舍——大梁民众太好了,也许做他们的主人比做天神还要神情 呢。
“禀报我王,五国君主已在行辕外迎候,臣庞涓先行接驾。”
庞涓?魏惠王揉揉眼睛,王车已经停在渺茫 苇草掩饰 的逢泽大道中,王车前站着一个顶盔贯甲的上将,一件大红披风特殊 鲜亮,不是庞涓是谁?魏惠王从梦幻中蓦然 醒来,脸上却还保留着醉心的笑意,“噢,庞卿呵?你说何事?他们在迎候?些须小事了。大事怎样 ?”
“禀报我王,大事底定,臣已经与五国之君探讨 乐成。”
“好!上将军首功一件,请上王车,与本王偕行 。”魏惠王完全醒过神来,在高高王车上向他的上将军伸出尊贵的手。
庞涓在地上深深一躬,“启禀我王,为臣当恪守礼制,伴驾而行。”
“也好。”魏惠王一挥手,“车驾起行,会见诸君。”
庞涓跳上自己的轺车,紧随魏惠王的青铜王车之后,向行辕区浩浩而来。
魏惠王在高车上了望,已遥遥可见行辕区外飘扬飞动的各色大纛旗,看来五国君主确实是在行辕外敬重的迎候。战国时期,阴阳家学说甚盛,各大战国的旌旗 颜色与衣饰主色都是极有考究,有据而定的。考究的依据就是该国的先天 德命。阴阳家以为 ,任何一个王朝和邦国,都有一种上先天 予的德性,这种德性用五行来体现,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德性。这个国家与王朝的为政特点,必须或一定的与它的德性相切合,它所崇尚的颜色即国色,也必须与它的德性相切合。惟其云云 ,这个国家才气在上天佑护下牢靠 顺畅的运行。黄帝政权是土德,就崇尚黄色,旌旗 衣饰皆为土黄。夏王朝是木德,崇尚青色。殷商王朝为金德,其兴起时有白银溢出大山的佳兆,是以崇尚白色。周王朝为火德,先祖得赤乌之符,自然便崇尚红色。其时天下对这种五德循环说无不认可,立政立国之初,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德性。七大战国更是无一破例 。魏国从晋国而出,自认承继了晋国正统,而晋国是王族诸侯,虽然是周之火德,魏国便承继火德,旌旗 衣饰皆尚红色。韩国也出于晋国,但为了体现自己有特立独行的德性,便推演出木德,旌旗 衣饰皆为绿色。赵国亦出于晋国,却推演出越发特殊的“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性,火德愈烈”的火木德,旌旗 也就酿成了七分红色三分蓝色。齐国较为玄妙 ,论发端的姜齐,并非周室的王族诸侯。且春秋中期以前的天下诸侯,尚没有自主 国德的僭越行为,以是 姜齐仍然以天子德性为德性,旌旗 衣饰皆为红色。即或称霸天下的齐桓公,也是尊王的,自然也是红色。但到了田齐时代,战国争雄,齐国既不能没有自己的先天 德性,又不能从传承的意义上接受火德,于是齐国推演出“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的火金德,旌旗 衣饰酿成了紫色。其中惟有楚国是夷狄 自主 尔后被封爵,很长时间里楚国是旗有五色而衣饰皆杂,中原诸侯讥笑楚国是“乱穿乱戴乱德性”。进入战国,楚国便推演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的土德,旌旗 衣饰酿成了一色土黄。不外最为特殊的照旧燕国。论本体,燕国是正宗的王族诸侯,承继火德顺理成章天下没有非议。然燕国久处幽燕六百年,对周室王族一直 衰败的历史铭肌镂骨 ,自力 之心萌生已久。燕国公族以为 ,先祖的火德已经衰败,作为王族旁支后裔的燕国若承继火德,这把火一定熄灭,要郁勃 ,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推演出“燕临北海,先天 水德”,确定了燕国的水德。燕国之水是烟波浩淼的蓝色大海,于是燕国的旌旗 衣饰就选定了蓝色。在七大战国中,惟有秦国没有确定宣示自己的德性,但却是举国尚黑,令列国千般讥笑,说秦国蛮荒之地不懂王化。秦国却是不理不睬,依旧玄色不改,在战国眼里成了一个乖戾荒唐充满神秘的西部邦国。
行辕外,六国各色大纛旗在微微晨风中特殊 平展,旗面上的国号大字在魏惠王的高车上清晰可见。每面大纛旗下都整肃排列着本国的铁甲骑士,五色缤纷,斧钺生光。六国会盟,现实 上也是六国军容的无声较量,国君们带来的都是精锐禁军,目下在行辕外所有 睁开 ,气焰 特殊 雄壮。五国君主高车骏马,各自主 于本国的纛旗下,东侧是楚宣王、齐威王,西侧是燕文公、赵成侯、韩昭侯。当魏惠王那一片红云般的车驾仪仗徐徐推进到一箭之地时,鼓号齐鸣乐声大起,肃穆祥和,气焰 弘大极了。
“闻声 了么?奏的天子雅乐!”赵成侯高声向韩昭侯道。
邻车的韩昭侯冷淡 一笑,“战国了,《细腻 》凭谁都奏,何足道哉?”
赵成侯摇摇头,对韩昭侯的缓慢报以轻视 的微笑。
“大魏国大魏王驾到,五大国君参见牛耳 ——!”司礼高亢的宣颂。
五大国君在高车上一齐拱手高诵:“参见牛耳 ——”
魏惠王一阵激动,连忙咳嗽一声,庄容拱手:“列位君主,魏罂有礼了。”
红衣司礼高声诵道:“牛耳 携五大国君,入行辕——!”
“列位君主请。”魏惠王拱手忍让 。
“魏王牛耳 请。”五国君主也同声拱手忍让 。
弘大祥和的乐声中,魏惠王的车驾徐徐进入行辕。五国君主紧随厥后 ,也徐徐进入了行辕。
这时,庞涓的轻盈 轺车早已经驶出国君行列,与司礼大臣来到逢泽岸边的祭坛下期待。这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坛,依岸边土丘搭建,虽然是暂时 急赶,但在大梁城能工巧匠的手中却也是很是的结实雄伟。祭坛下,魏国的两千铁甲骑士围成了重大 的环形骑阵,将祭坛围在中央。凭证 春秋战国的传统,举凡重大的诸侯会盟,一定要举行祭天大礼,否则不能获得上天的呵护。但逢泽是一片洪流,着实 难以觅到一方祭天的高地。庞涓重复推测,独出心裁,向魏王提出在逢泽岸边水天共祭。庞涓以为 ,逢泽居天下四台甫水之中央,聚河济淮江之英华 ,实乃魏国之德水,自当与天相通。六国会盟祭逢泽,将使魏国逢泽酿成和鲁国泰山一样平常 的圣地,魏国威德也将大昭天下!魏王极是受用,大为赞许 。
六国君主的车驾隆隆开到祭坛下时,向阳下的逢泽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壮美异常。三丈高的祭坛上五色旌旗猎猎招展,祭坛下烟波浩淼的逢泽一望无际的舒展 开去,水天相连共一色,竟是特另外 壮阔。黄钟大吕奏起庄重肃穆的祭天雅乐,魏惠王踩着红毡直上祭坛,竟丝毫没有感应胖大身躯的累赘,三十六级台阶竟然一口吻 登了上来,连自己都以为 惊讶。这时,一个希奇 的念头闪过心中——愿上天佑护,使他在榻上折腾狐姬时也能云云 轻捷。这个念头很离谱,却又很着实 ,他想到回去告诉狐姬时她的娇嗔容貌 ,不禁噗的笑了出来。正在这时,“啪!”的一响,翻卷飞动的五色幡旗的一角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就象一个被人响亮的掴了一巴掌!“罪行 。”他的脸腾的胀红起来,连忙向正中央长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睁开 竹简,高诵庞涓为他写下的那篇长长的祭文。
祭坛下五车并列,五国君主仰头望着高高的祭坛,竟是不约而同的冷笑。
“祭文完了?讲了甚话?”赵成侯见魏王走下祭坛,忙问左手的齐威王。
齐威王微笑,“回去问问太祝,自然知晓。”
“祭祀大礼成——!”司礼大臣亢声高诵,君主们一齐回过神来。
庞涓轺车驶到,高声拱手道:“请列位君主回行辕歇息,中午 会盟大典。”
君主们回到各自行辕并没有休憩,而是不约而同的招来各自的谋士,琢磨庞涓昨晚宣布的分秦谋划,重复敲定利害得失,计议怎样 在最要紧的会盟大典提出被疏忽的重大问题。庞涓也向魏惠王详细陈诉了五国君主的亮相,剖析 了种种可能泛起的要求,并逐一 提出了自己的对策。魏惠王十分知足 ,大大褒扬了庞涓,尔后又又饱饱睡了半个时间 ,起来时精神特殊 健旺。
正当中午 ,逢泽北山坡上的总帐在初夏的阳光下血红鲜亮。三十六面牛皮大鼓声隆隆雷鸣,六通事后,会盟君主的各色车辆依次到达总帐行辕之外。
总帐前横排四辆兵车,车上甲士各持一方红色大木牌,组成“六国会盟”四个大字。兵车左右各有三面大纛旗,东侧魏(红旗)、楚(黄旗)、齐(紫旗),西侧赵(红蓝旗)、燕(蓝旗)、韩(绿旗)。六面大纛旗之外,二百余辆兵车组成环形车阵围绕着行辕总帐。环形兵车的中央,由八辆兵车排成一个重大 的辕门。辕门入口处,六排六色持戈甲士列成纵深甬道。道中红毡铺地,直达总帐深处。总帐入口处有一方乐队肃然跪坐,守钟抱器,端严异常。
总帐中,六张王案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南各一,工具各二。北面的王座横跨平地三尺有余,非但造型雄伟,而且镶满珍珠宝玉,豪华绚烂 。与之相对的南面王座横跨地面二尺许。其余四案均贴地而设。每张王案上均有两只铜鼎热气蒸腾。二十四名侍女分为六组六色,排列 于六案之后。此时帐中六坐皆空,气氛静谧肃穆。
大钟轰鸣六响,正是中午 首刻。辕门入口处,红衣司礼大臣悠扬高宣:“韩国韩侯到──燕国燕公到──赵国赵侯到!”
钟鸣乐动。礼宾官指导 着韩昭侯步入辕门。他依旧身着绿色大布袍,头戴一柱青竹冠,似凝重又似愁苦的悠悠而来,虽在豪华的时势 中显得寒素注目,但却坦然自若,目不转睛 ,直入大帐。
相继跟进的是燕文公,瘦削的脸上三绺长须,蓝色大披风,头顶一柱高高的蓝玉冠,一派老贵族的矜持心胸 。他踏着极有节奏的法式,有意与前行的韩昭侯拉开距离。
再次跟进的是赵成侯,一领红蓝披风,一顶高高玉冠,连鬓髯毛,心胸 威猛。他是六位国君中年岁 最长、掌权最长的父老,在甲士甬道中信步而行,随意审察着甲士的衣饰武器,嘴角永远吐露 着轻视 的笑意。
乐声稍停,三位国君被礼宾官指导 入座。韩昭侯坐于西侧末位,燕文公坐于西侧首位,赵成侯坐于东侧末位。燕文公对与之并座的韩昭侯侧目一瞄,轻视 而又无奈的闭上眼睛。赵成侯则对相邻虚空的首位嗤之以鼻,仰脸望着帐顶。唯韩昭侯平庸 似水,肃然端坐。
这时,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突然提高声音:“齐国齐王到──!”
年轻英挺的齐威王身披紫色大披风,头戴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腰系长剑,大步穿过甲士甬道。帐口礼宾官未及指导 ,他已径自走到东侧首位入座,将长剑摘下,横置案头。先入三君的眼光 一齐瞄向齐威王,寄义差异的淡淡微笑。
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又是高亢宣诵:“楚国楚王到──!”
四名黄衣壮汉用状如滑竿的抬椅,抬进肥大壮硕的楚宣王。他那肥硕的大腹凸出在扶手之上,双手一直 在肥腹上抚摩。一顶黄色无流苏的天平冠下,肥脸上细汗闪亮。椅旁随行两名侍女,一直 用细腻 的大圆绸扇向他送风。今日祭坛下,他见魏惠王威风十足风头出尽,心中很不是滋味,推测会盟大典时要来一番非同寻常的心胸 ,否则颜面何存?于是就有了这“非走”入帐的杰作。帐口礼宾官指导 抬椅入帐,被庞涓早已经分配好的四名壮汉抬扶入南面王座。两名纤细的侍女轻盈的跪坐两侧,时缓时急的摇动绸扇。楚王转动肥颈,审察四国君主,情不自禁的大笑拍案,悠然道:“会盟大典,牛耳 何在啦?”
先入四君对楚宣王的乖张做作不约而同的显出蔑视。赵成侯和齐威王同声大笑,燕文公矜持的皱着眉头嘴角抽搐,韩昭侯则不屑一顾的转过头望着大帐入口。
司礼大臣突然拔高了嗓音:“大魏国大魏王到──!”
在弘大的乐声中,身着软甲披风的庞涓和一员顶盔贯甲的上将,护卫着结实而又略显肥胖的魏惠王闲步 而来。精神丰满的魏惠王身着一领大红披风,头戴一顶前后流苏遮面、镶嵌一颗光线四射宝珠的天平冠,神色 凝重,目不转睛 。礼宾官连忙趋前指导 魏惠王进入正北王座,两员上将侍立于后。
五国君主座中一齐拱手,“参见牛耳 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庸 所在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右手一伸,“列位,这位是六国会盟特使,我的上将军庞涓,列位想是很与他相熟了。本牛耳 命庞涓上将军为会盟大典之掌笔大臣。”
东侧的庞涓肃然拱手:“庞涓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即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摆有笔砚羊皮的长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这是我的王弟令郎卬,本牛耳 命他为会盟护军。”
西侧上将挺胸拱手:“魏卬参见五国君上。”礼罢,狂妄冷漠的持剑肃立于魏惠王死后 。
五国君主相顾探询,却都是不动声色,面色矜持。
司礼大臣高声宣诵:“六国逢泽会盟,牛耳 开宗──!”
魏惠王轻轻咳嗽一声,心胸 威严地启齿 :“六大战国会盟,探讨 有年,终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宁天下。安宁方略之概略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五国共讨;其二,议定六国界线 ,并划定诸侯小邦的处置归属;其三,六国分秦,首定西土。本牛耳 以为,分秦为当务之急,其余事项若有争端,可徐徐图之,不知列位意下怎样 。”讲完环视全场,并向司礼大臣示意。
司礼大臣高宣:“牛耳 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魏惠王双手伸出,肃然搬下案上食鼎的鼎盖,“钟鸣鼎食,礼仪之要。列位请开鼎痛饮。”魏惠王微笑着伸手做请。五位国君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帐中。这时,每座后的侍女便跪行座侧,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列位,鼎中佳味乃逢泽鹿肉极品,保长元神。”魏惠王巡视着微笑着。
座中唯有楚宣王身手不动,由侍女将肉送到口中。他细嚼一阵鹿肉,悠然启齿 ,“牛耳 所定分秦大计,我等竭诚拥戴啦。然则秦国近年形式 怎样 ?我等不甚了了啦。魏国与秦国经年征战,尚请见告,秦国果能一鼓而下么?”语态俨然以五国代言者居之。
燕文公矜持地,“楚王过虑了。秦国何足轻重?牧马起身 ,西蛮而已,国力贫弱,礼仪不修,那堪六国一击也。”
赵成侯最腻歪这个燕国,冷冷笑道:“不堪一击?只怕我赵种也得费劲呢。”言外之意显着 不外,你燕国只怕是力有未逮 呢。
韩昭侯很怕他们这时争吵起来,便温言圆场,“分秦大计,原本便无争端。然则中原战国和秦国来往甚少,近年秦事简直知之不多,此为楚王、燕公、赵侯担忧之所在。牛耳 若有切实的分秦良策,尚请见告。”齐威王却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的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实未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杂乱之时。秦国始封诸侯时,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和厥后争取 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国是除晋国以外的第二大诸侯。此皆由于 秦族对平王东迁有大功。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国非但将秦国的河西三百里夺了过来,且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了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也夺了秦国北部快要一百里嘛。云云 一来,秦国已经龟缩到西岳以西,地不外七八百里,人众不外一两百万,可用之兵不凌驾十五万。现在 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了。今六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向他嘴里喂鹿肉的侍女,肥厚的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我大楚国有可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多万,韩国十八九万,任那国也比秦国强出许多啦。会盟之后,我大楚国当先兴兵啦!”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啊。”
楚宣王尴尬的呵呵一笑,“岂有此理啦?韩国与秦国不是近在咫尺么?”
齐威王一直默然视察,此时淡然开言,“若以楚王算法论战力,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了?”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啦,不是说秦国么?”
赵成侯一直在静思默想,此时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兴兵五万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后方的戎狄部族叛乱。内外夹击,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六国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竟是从来没有云云 自信悠闲的讲过话。
“妙也——!”一席话落点,满座竟是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终疑虑,在眼看得手的利益眼前 到达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发生出所需要的热烈热潮。
魏惠王兴奋的举爵,“列位,为赵侯神算 奇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响应 ,一饮而尽。
魏惠王似乎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的看看庞涓,“上将军以为怎样 啊?”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凭心而论,赵种的谋划简直老辣,对于一个衰败小国可谓是内外霹雳。庞涓感应不是滋味的是,自己为何竟没有想到这条奇计?现在 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的利益和牛耳 权威一定有所削弱。以兵法而论,庞涓出了谋划,赵种出了一支奇兵,最多打了个平手,这对自己也倒霉。魏王向来 疏于智计,还兴致勃勃 的为赵种喊好。不行,必须压压赵种。想到这里,庞涓肃然站起,敬重的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主要 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为六国分秦增一树之木,诚难堪 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竟是静得出奇,连魏惠王也疑心 的看着庞涓不语言 。赵种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国分秦,自当靠魏国的三十万铁骑当先。我赵种那点儿工具,算个鸟!”
一句粗俗,竟使这细腻 之堂轰然大笑,庞涓的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宁天下,干此一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