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泉
顾传玠（右）与张元和
顾笃璜重修 的苏州昆剧传习所
《十五贯·测字》剧照，左为王传淞，右为周传瑛
2021年炎天 ，是“苏州昆剧传习所”开办一百周年。昆曲老人顾笃璜编导的昆曲《红楼梦》不温不火地在苏州昆剧传习所上演着，百元戏票，静等知音。而昆曲“二度梅”获得者、著名昆曲演出艺术家王芳在排一台传统戏。像一百年前一样，苏州人依旧保持了他们的温婉，只是今天，他们唱着昆曲向一百年前降生的“传字辈”艺人表达最高尚的敬意。
由于 “传”，以是 “传”
传统昆曲传承撒播 了六百年，到了二十世纪初突然“传”不动了。
最后一个职业戏班“全福班”是1923年彻底消亡的。着实 ，它的颓势在此之前早已经袒露了出来，演出早已经是时断时续了。
一个苟延残喘的“全福班”怎么可能把传统昆曲传承得下去呢？于是，1921年，苏州昆剧传习所降生了，对于岌岌可危 的传统昆曲来说，它播下的火种，一直照亮今天。
提倡开办苏州昆剧传习所的是贝晋眉（狮子林主人）、张紫东（拙政园主人）、徐镜清三人，他们也成为最早的董事会成员，并团结 当地有信用 的曲友一起出资办学。所有西席 ，都是最后一个职业戏班——全福班著名 的艺人。学员招收了五十名，年岁 在九岁到十三四岁之间，所有 来自苏州昆剧艺人和最下层行当里的贫穷家庭，个体孩子照旧上海贫儿院的。所有学员都取了艺名，还在艺名中都镶嵌了一个“传”字，表达了开办者刻意 让传统昆曲在这些孩子身上活态传承到未来的优美 愿望。不外，不只是一个“传”字，在名字的末尾字上，开办者也破费 了心血，唱生行的都是“斜玉旁”，取“玉树临风”之意；唱旦行的都是用“草字头”，取“尤物 香草”之意；净行用“金字旁”，意在“黄钟大吕，得音响之正，铁板铜琶，得声情之激越”；其余丑、副行名用“水字旁”，以示“滔滔不绝 ”之意。
顾传琳、顾传玠、周传瑛、赵传珺、沈传球、史传瑜、陈传琦……
沈传芷、沈传芹、王传蕖、朱传茗、姚传芗、华传萍、张传芳、刘传蘅、方传芸……
施传镇、郑传鉴、屈传钟、华传铨、倪传钺、包传铎、沈传锟、周传铮、薛传钢……
王传淞、顾传澜、华传浩、姚传湄、周传沧、吕传洪、章传溶、张传湘……
这就是昆曲史以致 中国戏曲史上名声赫赫的“传”字辈艺人。仔细 的人会发现，这些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多数是平声字，只管 回避用去声字。那时间 他们以为 ，上扬的阳平字最有利于艺人成名。
经统计，“传字辈”演出过约莫五百多个折子戏，选取自一百种戏文、传奇和杂剧，清末民初昆班常演的剧目可以说所有 获得了继续。“传字辈”个个成材，个个都是好演员又是好西席 ，但能被天下 观众所知道的，是主演了影戏《十五贯》的周传瑛和王传淞。《十五贯》的乐成，被誉为“一出戏救了一个剧种”，可是说到根子上，应该是“传字辈”的传习所救了昆曲。
解放后“传字辈”主要集中在上海，作育 了一批昆曲新人。今天，这些新人已经都是老人了，他们在20世纪80年月 陆续获得了梅花奖，而他们的先生 ，即“传字辈”艺术家，已经陆续在人生的大舞台上谢幕了。
可在1921年，他们都照旧翩翩少年。
没有“大先生”，哪儿来“传字辈”
对“传字辈”影响最大的，当数沈月泉。“传字辈”艺人郑传鉴说：没有沈月泉，也没有今天的“传字辈”。
1865年，沈月泉生于太湖边上的无锡，是晚清昆剧名小生沈寿林的次子，有“小生全才”的称谓。1921年苏州昆剧传习所开办时，沈月泉是做西席 的最理想人选。每一个进入传习所的孩子，都由他挑选决断。传字辈艺人回忆说：“考试那天由沈月泉主试，看看五官和身段 ，问问年岁 和籍贯，然后教唱一二句曲子，听听乐感和喉音，就算完毕。”心理 上有缺陷的孩子，如招风耳、塌鼻头、斗鸡眼，都被扫除 在招收之外。
在“传字辈”艺人倪传钺的影象里，月泉先生为人很和善，平时常抚摸他的头嘱咐乖点，好勤学！沈先生不住在学校里，由于 外面有许多曲友要请他拍曲教戏，因而经济条件也较他人为好，在所里他每月拿五十元银元，加上曲友们付的拍曲、教戏酬劳，收入颇为可观。
一最先 ，孩子们是围坐在桌台旁边拍曲清唱，以是 昆曲科班身世的人被称为“桌台身世”。桌台是由两张八仙桌拼成的，上首为先生 座位，左右两面各坐四个孩子，下首又坐三个孩子。若是 要有十二个孩子，就再加一张凳子。学员的座位没有特殊考究，是孩子自己选择坐上去的。
昆剧传习所的桌台一共有四张，第一张桌台的先生 是沈月泉，由于 他是“大先生”，头张桌台虽然由他坐；第二张桌台的先生 是沈斌泉，“大先生”沈月泉的弟弟，被称为“二先生”；第三张桌台的先生 是许彩金，厥后换成了吴义生；第四张桌台的先生 是高步云，厥后换成了尤彩云。五十个十明年 的孩子，四位老戏班的先生，各人围坐在四张桌台边上学唱昆曲，而且一唱就是三年。
无限风物在少年
传玠、传茗，正当妙年，或濯濯如春柳，或灿灿如奇葩，清歌妙舞，一回视听，令人作十日思。传芳娇小玲珑，如乳燕，如雏莺，歌喉响亮 ，响遏行云。传瑛嗓音虽涩，而风姿潇洒，神情可念。传萍、传芗，面目俊秀，袅袅婷婷，正如豆蔻梢头，占尽东风。传芸最幼小，时跑龙套，往往张口作憨笑。传琳既与传玠为手足，故扮相相似，很是来观听者，极难分辨。传湄、传沧，年相若，口齿相似乎，工力亦中分 秋色，足见智慧。
这是昔时 文人鉴赏“传字辈”演出后而写下的文字，收录在《昆曲演出史稿》一书中。“传字辈”一出师，恰逢十四五岁到十八九岁的年岁 ，正是人生中最好的花季。
“传字辈”首次整体 亮相，是在学习昆曲仅仅一年之后。昆剧传习所开办人之一张紫东的儿子张问清和“传字辈”年岁 相若。他晚年回忆说：“1922年夏，家里为我嗣祖母六十寿辰庆寿，这时传习所建设后师生在补园戏厅举行第一次演出。演出相当乐成，传字辈小演员年轻漂亮，生龙活虎，父亲等人很是赞扬。我不光在前台看戏，还在后台看他们化妆，听他们谈话。看到年岁 和我相仿的小演员学戏不到一年，昆剧的唱和做能演出得这么好，他们的资质 是这么聪颖，很是钦佩 ，特此外兴奋。”
首演获得乐成后，传习所的开办者们并没有急于靠这群娃娃赚钱，而是继续让孩子们潜心学艺，三年后才最先 在苏州边学习边演出。1925年，上海著名曲家徐凌云约请 “传字辈”到上海演出，以后 “传字辈”最先 了在上海的一个世纪的征程。
名伶也，祸根也
“传字辈”里有一小我私人 不能欠好好说几句，这人即是“小生头牌”顾传玠。今人多没有看到过顾传玠的戏，但他确实是“传字辈”里公认的最好的艺人。他红得快，脱离 也早。由于 他的戏太好了，导致了“传字辈”兄弟与投资人的撕约。可是 “传字辈”解体，他没有小我私人 的责任。
1927年“传字辈”组建班社“新乐府”。到了1931年，演员与老板由于 待遇问题发生矛盾，症结就是顾传玠的人为太高。郑传鉴回忆说：“顾传玠人为每月一百元，我们是三十元至四十元，有的只有二十元。各人由一个传习所作育 出来的，有差异也是正常的，但差异云云 大，心态就不平衡了。有一次，老板为奖励顾传玠、朱传茗、华传萍，从银行里拿出了三百元，一人一百元，并做了三件皮大衣，一人一件。”
倪传钺是造老板反的头头，他招呼各人罢演，这在“歇工”“罢学”风潮正兴的上海并不鲜见。以后 ，“传字辈”看似以自力 的面目 登上了历史舞台，运气 似乎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但事实上，失去了经济上的靠山，昆曲艺术依赖 自己在浊世 里营生 ，难乎其难！
1930年成了“传字辈”的分水岭。之前，是他们的生长向上期，之后逐渐走向衰落。到1937年抗战发作，他们连戏也没得唱了。专家说，1926年到1937年是“传字辈”的全盛期，可是 ，1930年的事故事务 和随之顾传玠的脱离 ，对“传字辈”的影响是重大 的。
顾传玠生于1910年，他的父亲是个清贫 的念书人，由于 喜欢昆曲，熟悉 了贝晋眉，依附 这层关系，他和哥哥一起进了昆剧传习所。顾传玠首次登台是1922年，只有十二岁。
从学艺起，顾传玠便显露了他的非同寻常，坐在离先生 最近的第一个凳子上认真学戏。从十五岁到十七岁，他奔忙在上海与苏州之间演出，他和他的师兄弟们能演出的戏已经有二百多折，他成了这群孩子里最耀眼的明星。
很可能顾传玠没有花招看成戏来演，而是当成了人生，因此他比同年岁 的孩子更能体悟成人创作的剧本中那些人物的情绪 。通常 演出前，他喃喃独语，早已进入了角色，演出中更是遗忘 了自己。周传瑛回忆说，一次顾传玠在徐园演出《撞钟·分宫》里的崇祯天子，唱到“恨只恨，三百年皇图一旦抛”，只见顾传玠“急遽下台回到戏房，尽至咯血”。顾传玠是戏子，可是 在他的情绪 天下 里绝对不甘是一个戏子。
1930年11月，刚刚20岁的顾传玠应邀与已经36岁红遍天下 的梅兰芳在上海合演全本《贩马记》，南北两位大师，台上相映成趣，满台精彩绝伦。当“传字辈”归烟草商严惠予、陶希泉接手后，严惠予以最高的礼遇照顾顾传玠，从而引发同门兄弟的罢演。1931年6月2日，顾传玠在苏州大戏院演完最后一场戏，终于放弃伶人生涯，立志 进学，取“有志者事竟成”之意，更名顾志成。
严惠予看好顾志成，自力 资助他，顾志成以21岁的年岁 从中学学起，先是就读东吴大学隶属低级中学，尔后是光华大学隶属高级中学，最后由金陵大学结业。顾志成成为“传字辈”艺人中唯逐一 个系统接受高等教育的人。这是他的幸照旧昆曲的不幸？
苏州九如巷张家的两个男孩子与顾志成同砚 ，张家的男孩女孩都喜欢昆曲。一次，张家孩子们看戏，大姐张元和与弟弟们到后台看演员，已经上岸的顾志成彩串演出《太白醉写》，戏未开，顾志成像昔时 一样先进入了角色，喃喃念词：“若非群玉山头见”，张元和情不自禁地接了句：“会向瑶台月下逢。”自此，顾志成与张家熟悉了起来，最终娶了张家巨细姐张元和，与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著名作家沈从文和美籍汉学家傅汉思成了连襟。
顾志成和张元和完婚 那天，“传字辈”的兄弟们前来助兴，方传芸演了《送子》表达祝贺，各人闹着让顾志成演《跪池》。这是怕妻子 的戏，丈夫跪在池边求妻子 饶恕，顾志成死活不愿演。
婚后，张元和向张传芳学了《琵琶记·盘夫》，有朋侪 来，小伉俪就给人唱了起来。没想到朋侪 们取笑道：“张元和才完婚 ，就知道‘盘夫’了！哈哈哈！”抗战胜利后，他们为招待美国朋侪 费正清先生，在家里演了《永生殿·惊变》，张元和饰演杨玉环，顾志成饰演唐明皇，“传字辈”其他兄弟来配戏。
1949年，顾志成携妻室到了台湾。1965年1月6日，他因肝硬化及肺炎并发症在台中去世，终年55岁。张元和晚年写文章说：“想不到，事隔多年，在台湾黯然神伤演‘埋玉’，埋的不是杨玉环这块玉，而是埋了饰演唐明皇的顾传玠这块玉啊！”
玠，大的圭；圭，玉器也。顾传玠这块昆曲界的美玉，一生几易其名，给后人留下的只有昆曲的遗憾。
最后一次整体 亮相
20世纪20年月 “传字辈”满师时44人，履历 了抗战息争放战争之后酿成25人，1981年“传字辈”于“传习所”开办六十年时相聚还剩16人。到2006年，纪念昆剧传习所开办八十五周年的时间 ，“传字辈”在世的只有两小我私人 了。
从1924年到1949年的二十五年里，是“传字辈”艺人的成恒久，可是 陆续就有十九人脱离 了人世。国家战乱频仍，没有一个清静 的舞台，艺术家，尤其是已经祛除 了的昆曲艺术的从业者，更是没有任何的生涯 上的保障，在与资方老板分手后，许多人的温饱都成了问题。加之医疗条件与医学水平的制约，许多极有才气的艺术苗子夭折了。
“昔时 貌比桃花；现在 命绝梨花。温香艳玉须臾化，今世今生怎见他！”这是《永生殿·埋玉》里的几句词。这些词，“传字辈”应该说人人熟悉。旧社会埋葬了几多他们的同门兄弟啊！44小我私人 的一个整齐而有序地生长起来的昆曲班子，在战火中，在饥寒里，在对传统的萧条 和糟蹋 下，飘飘摇摇迎来了新中国的降生。
在国家的巨变之下，“传字辈”没有进入革命的主力阵营。越剧《舞台姐妹》那样的履历 ，“传字辈”没有履历 过，这不怪“传字辈”，要怪只能怪昆曲这个戏曲样式已经施展 不了“发动群众”的作用了。喜欢昆曲的人，都是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通俗 的中下层人民早已经转而喜欢上了京剧和越剧。
顾传玠去了台湾。倪传钺、姚传芗等几小我私人 ，跑到四川转业营生 去了。周传瑛等五六个“传字辈”艺人随着一个苏剧团漂浮 到了杭州。
1949年11月19日，对于“传字辈”来说是一个主要 的日子。十几位“传字辈”兄弟，以战乱前所取得的“新乐府”的名义，在上海同孚大戏院果真演出。加入演出的“传字辈”有：郑传鉴、袁传璠、汪传钤、沈传芷、张传芳、朱传茗、方传芸、王传蕖、沈传芹、周传铮、薛传钢、华传浩、周传沧，最好的旦角演员、最好的丑角演员、最好的老生演员都在。这时间 “传字辈”都才四十岁上下的年岁 ，是艺术水平最好的时间 ，可是这个演出一连 了一个月就竣事 了。两年之后，在上海的这些“传字辈”艺人被吸收进了华东戏曲研究院，成为昆曲演员训练班的西席 。厥后 ，上海市戏曲学校建设，他们多数又成了该校昆剧班的西席 ，就此淡出了舞台。
今天，上海、杭州、江苏的一批昆曲名家，他们生于20世纪40年月 ，成名于60年月 ，都于80年月 获得了天下 戏剧最高奖——梅花奖。这批人，就是这些“传字辈”的学生。恒久在上海任教的是：郑传鉴、沈传芷、朱传茗、张传芳、华传浩、周传沧、倪传钺、邵传镛。
沈传芷“传”了蔡正仁的冠生戏，岳美缇的巾生戏，梁谷音的正旦戏，张继青的旦角戏，石小梅的小生戏，林继凡的二面戏。朱传茗“传”了华文漪、张洵澎、蔡瑶铣、王英姿、张静娴、张继青、柳继雁、沈世华等名旦。姚传芗“传”了王奉梅、张志红、张继青、华文漪、梁谷音、洪雪飞、董瑶琴等。华传浩“传”了刘异龙、张铭荣、成志雄、蔡青霖、姚继苏、林继凡等。邵传镛“传”了方洋、王群等大面、白面演员。方传芸“传”了王芝泉、张静娴、段秋霞、史洁华等。张传芳“传”了梁谷音、史洁华等。
“传字辈”解放后真正以演出成名的，是在杭州的几个。他们加盟的国风苏昆剧团，厥后成了浙江昆剧团。1956年，周传瑛改编并导演了传统昆曲《十五贯》，惊动天下 。在这个“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的戏里，有四位“传字辈”艺人，他们是饰演况钟的周传瑛，饰演娄阿鼠的王传淞，饰演尤葫芦的周传铮和饰演周忱的包传铎。
只管 许多人以为 《十五贯》基础算不得昆曲里的好戏，可是 在20世纪50年月 ，只有《十五贯》可以拯救 被民众遗忘了的昆曲，《十五贯》也成了“传字辈”最后也是最绚烂 的一刻！由于 有了《十五贯》，昆曲这块玉总算没有被“埋”掉。
文/刘红庆
本版昆曲人物绘图/高马德